“我没事。”云岚姝陌神色淡淡地抽出手,双手交叠曲膝行礼,“姝陌见过师父。”
一如既往的恭敬,仿佛不带半丝情绪。可秘密终究还是会被人知晓,她以为掩埋得很深,却无法掩饰她突然见到那人时喜悦的心情,外表可以粉饰一切,但眼睛却不会,只因所有的情绪都在那里深酿,更何况是对她关注颇深的两人。
亭中身袭白衣法袍的男子轻挥手,示意她起身。
他虽年近不惑却依旧像弱冠青年般俊逸温雅。她望着他,却觉得他和天边夜月一般,虽近却永远无法触及。一股低落的情绪瞬间席卷而来,宛如天卷墨云,让她硬生生打了个冷战。
但冷不防,一件墨袍被人从上而下盖在肩头,温热的体温自单薄的衣衫传进有些寒冷的心里,一阵热意萦绕,她抬手轻抓住墨袍边角,朝卫峄城柔柔而笑,口中的称呼随意唤出。
“无且,谢谢你。”
她怔愣,明明两人才刚见面,她怎会知道如此亲近的昵称。
卫峄城挑眉,“既然要谢,那就拿出点诚意,你说是吗?”
云岚姝陌复又愣神,随即明白了卫峄城是想调节自己的心情,心底顿时生出一阵暖意,“阿绾是母亲为姝陌起的乳名,无且若不介意,那今后便以阿绾称呼姝陌,可否?”
卫峄城能猜到她的身份她并不意外,毕竟,统领百万雄狮的瑜王若是连这点眼力都没有,恐怕会遭天下人耻笑。
“阿绾。”他轻声念着这两个字,仿佛嗓音温柔与霸道,蕴含了一世深情,“倒是个不错的名字,绾,是取髻青丝,伴一生所爱之人的意思吧。”
他话音刚落,云岚姝陌便宛如遭了雷击般惊愕不已,她跨步上前猛地抓住卫峄城的衣袖,神情焦急欣喜,又带着一丝害怕,“你是怎么会知道这些的?快告诉我。”
卫峄城闻言猛地皱起眉梢,他似乎,说得太多了。有些事,只能深埋地下永不见天日。
“只是偶尔想到而已,阿绾,这个绾字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吗?”他言道,眸底游弋着一丝关切。
云岚姝陌端丽的小脸瞬间涌上了一阵失望,“没什么特殊意义,只是我从未想过是那个意思。”
她慢慢合上眼睑,一滴清泪徐徐落下。从未想过,或许那句话可以欺骗别人,却无法欺骗她自己,那双玉手的温度在记忆里虽模糊不清,可那种若隐若现的舐犊之情,又怎么可能忘却。
她的眼泪似乎有拧痛他心灵的力量,卫峄城毫不犹豫地一把抱住她,轻拍着她的肩背,无声安慰。
“阿绾,是你说天底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那现在,你也应该相信你自己的父母。”
一番劝慰的话语后被主人用心留下,云岚姝陌目光游离,思绪混乱不堪,顿时陷入了一片空白。
等之后她回过神来想仔细和卫峄城好好谈论,却发现他人已不见了踪影,她怔忡须臾,随即才反应过来要去追人,与他索要答案。
一路快马加鞭,风尘仆仆,可当她抵达青州时,所入目的便是尸横遍野,哀鸿震霄。
她不顾师父阻拦,执意进入青州府,搜遍整个府邸都未曾见过卫峄城,但在她近乎绝望之时,却于一间花房里再次发现了他。他正端坐无铜镜前,身后的青墨长发被一位年长者细细梳理着,气氛莫名温馨,半点不见城破的凄凉。
她松了口气,嘴角慢慢扬起笑容,人虽风尘仆仆,却有另一番滋味。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年长者徐徐吟诵着这首诗,声调起伏悠扬,悦耳动听,却夹杂着不具名的悲伤。可在看到她忽然出现时梳发的动作一滞,眸底的光幽动,辩不清色泽。
但云岚姝陌却觉得年长者似乎在短短的一瞬间内做出了个非常痛苦的抉择,尽管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漠平静。
卫峄城侧目看他,眼里充斥着种种复杂情绪,似心疼,又似哀愁。
年长者微摇头,止住他欲起身的意图,继续梳理青墨的长发。束发毕,年长者转身面向云岚姝陌,清浅而笑:“姑娘,可否把箱子里的东西拿给在下。”
她微怔,随即反应过来猛点了点头,小跑着走过去打开箱子,取出里面用墨锦织就的云衫,小心翼翼地捧到年长者身前。
“谢谢。”年长者颔首致谢,轻轻打开,幽暗的月光下,用浅量金线勾绘的墨龙仿佛栩栩如生,欲示着众人的归属,却让云岚姝陌心里涌上一股寒意。
她看着那件衣衫,眼底的幽暗像海潮翻滚般汹涌澎湃,不受控制地吞噬掉清澈明亮的眸色,她甚至想跑上去把它撕碎,扯成一片又一片的碎布。可她不能那么做,也没有资格那么做,只能死死握紧双手,竭力压下那股突如其来的心痛。
卫峄城深深看了她一眼,眸光若名,随后便义无反顾地穿上它,似不再犹豫奔赴自己的命运。
自到达苍亥城后,她就没再见到过卫峄城两人,或许是她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的举动惹恼了师父,她被严厉地看管起来,连房门都不能踏出一步,一日三餐都是在房里解决。
日子一天天过去,离族人返回灵镜渊的时日也越来越近,她急得嘴上直冒泡,却在她决心狠心耗尽灵力冲破师父设下的禁锢结界时,房门被重新开启。她愣住,以至于被人拉着离开房间时还未回过神,直到被师父带到一个高台上,旁边站着月颜王朝的最高掌权者静安女帝。
台下的中央空地架设着一座火刑柱,底层堆放着木材,四周遍布着手持利刃的月颜士兵,绑在柱子上的年长者昂着头,衣衫褴褛,血痕蜿蜒,却掩不去骨子里的高雅,身形一直挺立,如傲雪青松。
她心忽然一痛,暗暗咬住下唇以抵御那阵心惊胆寒的疼痛。
“时辰到,行刑。”一道尖锐的嗓音猛地响彻云霄,令众人听闻心肝胆颤,一时间就像堕入噩梦之境。
年长者垂下了头,仿佛世间不再有令他留恋的力量,心死哀殇。冷不防台下突然骚动起来,卫峄城拿到把长剑,将挡在他面前的士兵悉数斩杀清除。
云岚姝陌见状,焦急地调动起全身灵力想飞下去助他,却身体一虚,灵力犹如困兽,明明存在于身体之中竟无法施展。她抬眸祈求地看向身旁的师父,可在下一刻得到心死的答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卫峄城一次次倒下又站起来,终是接近了年长者,身形狼狈地挡在他面前。
他跪下身,朝高台上的静安帝姬三叩而拜,母子的情谊终究在三叩中消散而尽,随后大喝朗声道:“卫静安,我父君乾乃昕朝皇族血脉,朔王北辰靖之子,又岂容你等施于灭魂火刑。”
反手握剑,含笑将剑送入胸膛,穿透而过。血,瞬间喷出,溢满一地。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整个刑场都鸦雀无声。但让人有更大惊愕的错愕仍在后头,一直被灵力禁锢着的云岚姝陌却突然爆发,冲破阻碍,如飞速坠落的鸟雀般扑向卫峄城,纤细的身子四周围绕着徐徐翩动翅膀的幻影灵蝶,美似九天玄女。
那一幕,即使多年以后有人回想起来,都会觉得震撼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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