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吃了一惊,却不知声音发自何处,如在空中,却又不见人影。
“什么人?装神弄鬼的,倒是现身我瞧瞧。”胡四郎摆了一下长刀,四下张望了一下,还是没看到人。三个人的心呯呯乱跳,如临大敌。
突然,灯火明亮,一个高大的人影现在半空,头几乎顶着房梁。三人顿时目瞪口呆,仔细一瞧,正是城隍庙里的城隍。
胡四郎见是城隍显灵,吓得魂儿都飞了,急忙跪倒,磕头如捣蒜,连呼“饶命!”老白腿一软,也跪倒在地。
“你是何人?为何假扮城隍?”杨狱丞壮着胆子道,语声颤抖。
“好你个不知死活的罪人,明明拿了李犯百两银子,还不跪下。”城隍伸手一指。
“扑通”一声,杨狱丞直愣愣地跪倒在地,道:“银子原封未动,还在家中,请城隍爷爷饶过小人一命,我家中尚有老父老母,即日起改过从善,绝不敢再干那丧天害理之事。”
胡四郎一把抓住杨狱丞,怒目圆睁,道“好你个王八蛋,原来你吞没了五十两,让我杀人,你却落了大好处,今日与你没完。”
推搡之间,一不留神手中的刀刃从杨狱丞脖颈抹过,当即鲜血直流。杨狱丞伸手去捂,却哪里捂得住,血液咕嘟咕嘟往外冒,嘴里也往外流血,“咕咚”一声倒在地上,眼见是不活了。
胡四郎见自己杀了上司,心想活命已是绝无可能,长叹了一口气,横刀抹了脖子,自刭而亡。
老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眼见血流满地,尸横脚下,一时吓得傻了,连求饶也不敢说。
“白长银,你虽多行不义,勒索钱财。总归尚有一念之仁,无害人之心。今日全你一命,若再行恶,定不相饶。”城隍说完,消失不见。
老白连连叩头,半天才敢抬起身子,引得众犯人哈哈大笑。老白却也不敢呵斥,站起身来,向前走去,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再爬起身,才发现一条腿已经瘸了。心中道:“报应来得好快。”
石猴尚未走出牢门,目睹了这一切,心中恶气全消。待出了大牢,呼吸到新鲜空气,顿觉神清气爽。只见孙婆婆站在一辆牛车旁,微笑着向石猴招了招手。
石猴走了过去,孙婆婆道:“先回家再说。”石猴坐上牛车,车夫驾车前行。不一刻来到孙婆婆家,早已备好热水,石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了一身新衣裳。
石猴至厅堂拜见婆婆,行子侄之礼。孙婆婆慨然受之,道:“洗完了澡,去了一身晦气,果然不一样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石猴道:“婆婆怎么知道我今日出狱?”
“我孩儿托梦于我,让我亥时来接你,我孩儿已做了本县城隍,说到做到,为你平反昭雪。”说着说着,孙婆婆竟然掉下了眼泪。
石猴道:“婆婆,我人已经回来了,虽说受了些皮肉之苦,却完好无缺,不要再伤心了。”忖道:“原来我得雪冤情,全赖孙婆婆的儿子,他如今做了城隍,岂不是已经身死。
“是啊,我这是高兴的。”孙婆婆道,转过头擦了擦眼泪,石猴心想她定是思念儿子心中难过,道:“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儿子。”
孙婆婆摇了摇头,道:“我儿托梦时说,他受神仙指点,告知你求仙之处,一路向西,过了西洋大海,还有仙人指点迷津。”
石猴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经此大难,这万丈红尘,还有留恋吗?”孙婆婆道。
“婆婆,我想住回裁缝铺,等伤彻底养好了,我就西去找神仙。”石猴道。
“江氏姐妹合该有此遭遇,一个香消玉殒,一个下落不明。”孙婆婆道。
“此话怎讲?”石猴不解。
“不是我孩儿说我也不知。我夫原为商贾,五年前,我夫与江三娘子的丈夫及他姐丈结伴至蜀州,那晚下了船,还未投宿,他二人见我夫携带本金甚多,生了歹心,将我夫杀害,弃尸山林。不想,他二人却因分脏不均,又起龃龉,江三娘子的丈夫索性又将他姐丈也一并结果了。哪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伙强盗早就盯上了他们,江三娘子的丈夫自然不免丢了性命,银钱都被强盗掳去。这些该死的强盗却也没有好下场,早被官军围剿统统丧命。”孙婆婆娓娓道来。
“江三娘子也算贞烈,竟然一剪刀将李法曹刺死,然后割腕自杀。如今四妹定然流落他乡,一个弱女子,如何生活?”孙婆婆长长叹了口气。
石猴想问城隍的事,又没开口,怕再触动孙婆婆的伤心事。见夜已深,便辞别孙婆婆,一个人来到裁缝铺,仍在耳房睡下。眼前便浮现出往日的欢声笑语,如今人去屋空,只剩下他孤单单的一个人,石猴伤感,眼角滑落下一滴滴泪水。
人们经常见石猴一时笑一时哭的,叹道:“好一个痴心人。”
转眼过去了几个月,冬去春来,柳枝抽芽。四妹再也没有回来过,石猴照旧每天到孙婆婆的豆浆铺子吃早点。一日,一个身穿灰袍的老道士,撑着竹杖,走过集市,口中唱着道情:
长生殿、阿房宫,
一炬长火烧成空;
大将军、九江王,
身死族灭悔断肠;
满城金,天下富,
终究难逃黄泉路;
爱生忧、情生怖,
离爱舍情心方悟。
犹如当头一棒,石猴幡然醒悟,想想自己在红尘中已耽搁了许久,差不多忘记了初衷。
也许一切皆是定数,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处。
石猴重新打起精神,将裁缝铺子交付孙婆婆照看,背起行囊,径直向西,来到西洋大海,再造木筏,又一次迎着风浪飘洋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