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饿殍遍野,一路上看到小孩尸体的情形并不多见。饥荒年代,小孩容易被卖掉,也容易被人抚养,即便小孩死去,也会被人安葬。
倒毙路旁的小孩,多半实在是大人走投无路,以至小孩也没有能力抚养,也说明此地多数人家都陷入了绝境,哪怕逃荒也无力带着小孩,否则小孩也是一笔可卖的财产。
对生死,雷少轩已经坦然,然而雷少轩此刻第一次感到了世道艰辛。
也许生死并不是世上最悲惨的事。雷少轩心里想着,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无论如何,路还得一步一步走。
队伍缓慢地朝前走着,太阳如此毒辣,雷少轩被嗮得眼冒金星。
“据传,古时天上有十个太阳,后羿神射落其中九个。这九个太阳落于土原,以至于土原干旱无比,寸草不生,最后后羿神也渴死土原,其身化为洹水。”
“洹水自古干涸无水,只在七月雨季之时聚雨水成河,其余时候不过是荒滩干河床。”北川衙役余正道。
“再找不到人家,只能喝尿了。”一名军士道。
“喝尿?怎么喝?”
“当然你喝老子的尿,老子喝你的尿,谁也不占谁便宜。”
“屁话,喝尿都成了占便宜?要不你喝老子的尿?管够,老子可不喝你的尿。”
“别嘴硬,没水喝你能有尿?有本事你撒泡尿出来试一试?”
“”
太阳如此毒辣,往四周看去,峡谷两边的悬崖似乎处处都晃着太阳。
每个人都口干舌燥,嘴唇干裂,两眼无神,脚步踉跄。
“马大人,这么下去可不行。”一位军士对马少腾道,“不如沿着河床走,看能否找到残留的水洼。”
马少腾看了看带路的衙役余开,余开摇摇头。
“土原下全是松散黄土,无法藏水,否则何至于千里无草树,不必浪费力气,河床里肯定没有水洼。”
余正抬眼往前看去,道:“当今唯一之计是找到人烟,咱们沿着河岸道路走,一边留意河床,看看河床之内有否绿色。但凡河床之中草树丰盛之处,地下可能有水眼,大多能掘出水,就算没有水,草树之根也能解饥渴。”
黄土茫茫,赤地千里,哪里来的绿色?入眼之处,黄土之上,热气氤氲蒸腾,人似乎都要飘起来,看到的一切,无不扭曲模糊。
在雷少轩眼里,每个人的身影如纸片一样,虚无飘幻。
忽然,前面的一个人身子扭了一下,直接倒在了地上,铁链扯动,将那一组的囚犯都带着踉跄欲倒。
“怎么了?”马少腾见状,走上前问。
“太虚弱了,已经不行了。”一个囚犯道摇摇头,道:“这半日,他几乎都走不动,都是我等拽着。”
军士解开铁链,将倒在地上的囚犯翻了过来。
这名囚犯双目紧闭,脸色铁青,脸皮干裂憔悴,身上衣衫褴褛,脖子、手腕木枷处以及铐着铁链的地方,都乌黑发紫,有些地方溃烂发脓。
这些部位容易受伤,有经验的囚犯都用布包着,这样就不会被磨破,溃烂如此严重,显然是有些日子了。
一名军士看着马少腾,马少腾点点头。
军士拿出几根大铁钉,将囚犯脖子上的木枷牢牢钉死,然后将铁链上的铁锁锁眼用铁条塞死,取了一根铁链将脚锁上,几个人将囚犯拖到了一遍,扔在了路旁,任其自生自灭。
雷少轩的心里波澜不惊,感觉有些麻木,他知道自己无法做些什么,带着这名囚犯,只会害死更多的人。
但是军士也不能放开他,毕竟他是死囚。钉死木枷、塞死锁眼是防止有人救他。任何人看见钉死的木枷和塞死的锁眼,都知道是官府重犯,极度危险,救助这样的囚犯,会视为同案犯。
胡友德要背上雷少轩,毕竟雷少轩病体刚刚痊愈,身体依然虚弱,然而雷少轩坚决不同意,胡友德只好搀扶着雷少轩往前走。
胡友德发现雷少轩似乎变了一个人,少语却坚定,不容拒绝。
雷少轩不知道自己变了,对生命重新有了看法,不畏惧死亡,更多的是对生命意义的敬畏。
这么艰苦的跋涉,死便死了,却不可连累身边的亲人,雷少轩视胡友德为亲人,如果不是他一路相随,自己早就死在路上了。
以往雷少轩对死亡无比恐惧,恨不得胡友德时时背着自己,如今却知道生命的意义在于每一步有意义,而不是活得更长久。
雷少轩竭尽全力一步一步跟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