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明朗携自己夫人送走从宫里出来的太后的亲信,回到书房想父亲禀报已将人送出的消息。
孙谖书房有客,只让他在外面通秉。
“一如父亲所说,我与王公公说了,请太后无务必在送这些东西出来,王公公说都是太后的意思,说老五在牢里受苦,这些东西都拿着,待他出来再给他补上一补。”
圣上赠了不少的补品,太后身体并不适宜大补,出了这茬子事儿竟都送到了这里,看来是替迟迟未表态的圣上笼络人心,毕竟圣上是她亲生,里外都是一家人,自然并不愿意看到如今的局面。
孙谖只在书房里应了声便叫他离去,孙明朗一向怕他父亲,就算隔着门也有如避猫鼠一般跑了。
眼瞧着大儿子这般,孙谖转而请站在面前说话的那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坐下:“先生见笑了。”
都说孙家偏疼嘴甜心活的孙明镜,若连接待一个宫中阉人都要事事禀告的话,孙家大郎的确并不活络,可木讷有木讷的好处,若孙明镜也如长兄这般恪守规矩,孙谖也不会如此焦急了。
那书生只笑笑,捋着山羊胡子坐下:“哪里,大公子甚是沉稳,依我所见是做大事的人。”
像孙家这般的勋贵人家,从来都是对嫡长子寄予厚望,孙明朗幼时并不十分聪慧甚至比旁人还稍愚钝些,可孙家老太太偏说他大智若愚,按着承爵的标准养下来,孙谖发现此子既不如文臣慧思善辩、亦没有武将的身手胆略,最后竟成了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庸才。
孙谖对长子如何心知肚明,不再回应这人的客套,让这书生继续说下去。
这书生名唤连安,原本是一县主簿,后因长官失职,亦被革职,不得已去了孙谖帐下当了幕僚,他善谋略、长思辨、有远虑,在孙谖帐下也是如鱼得水。孙谖回京时怕有小人作祟,便将他一起带上,未曾想恰巧孙明镜为此有了个帮手。
连安道:“方才侯爷问某如何才能将五公子全须全尾地从牢里捞出来,依某之见,现下朝堂之上多有对侯爷攻讦之者,虽不知为何周家、赵家有如饿虎扑食不肯放手,但就算他们二家不参与,也不见得五公子能顺利逃脱。”
孙明镜是皇亲国戚,按理来说,可免牢狱之灾,只需花些银钱便可,可如今圣上不点头,谁人能将他放出来?柳毅这京城父母官现在也是糊弄着,既不审理也不放人,左右出不了错处。
孙谖要是一心将孙五救出来实在有些难办,连安心中大概有些些许揣测,道:“侯爷,若是圣上有心,五爷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错,执明府那些人也不敢对他动手啊,查账的被抓住了,五爷的罪名是逃脱不了,依我所见,倒不如......”
“反了?”孙谖这半日没说话,连安支支吾吾的,他心中不喜,率性一语道破连安的心思。
连安躬身:“某是真心为侯爷的,侯爷您想,五爷犯的是累案,险些每一件都是人命官司,贪污军饷,银钱虽不值一提,可那事关鬼役军军心,倒不如一了百了,侯爷不妨想想到底谁更重要。”
若说鬼役军仗着孙谖父亲,倒不如说孙家满门荣耀都依靠着鬼役军,孙谖带着鬼役军震慑西南,鬼役军亦拥护孙家。孙谖失了君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鬼役军人尽皆知孙明镜贪污他们这些人的卖命钱,孙家在西南没了依仗,就算又太后也是日薄西山、无力维持。
这道理,孙谖没理由不懂。连安不怕在孙谖面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甚至还在添油加醋:“侯爷,五公子留在京中充作人质,待鬼役军大军压城,什么不是......”
“你说得容易,鬼役军离西北千里,如何能直取京都?”
“往来官员岂会无一个受过五公子好处,我们只需与他们说,圣上届时必然会秋后算账,为保性命,人什么都可以做得出来,如若不然,实施以金银财帛、名利美人,总有一个行得通。”
孙谖冷冷看着他:“你倒是什么都想到了。”
连安急忙下跪:“某不敢,只是一心为侯爷着想,侯爷一生为陛下出生如此,如今又得了什么,太后是孙家人不错,可在圣上面前替五公子言说半句,到头来不还是需万事都靠您自己吗?您可是替圣上守了一辈子边关的人啊。”说着竟声泪齐下,呜呜咽咽。
年近半百的男子如此恳切,再加之连安又跟随自己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孙谖也不忍心再苛责他:“起来吧,这样的话再别说了,若是传了出去,我孙家不只是老五遭殃,为了你这一声声委屈,我孙家落得满门抄斩的地步,回去吧。”
连安不敢离去,跪伏在地上的身子微微颤动:“请侯爷三思。”
孙谖不再看他,沉沉叹气,身为人父,孙明镜犯下如此过错,他已无颜面对圣上,可身为人臣,他也该将最起码的忠心给守住,为那不省心的儿子,岂可叛国?
连安不再相劝,起身又是跪拜,跟随平南侯十六载,孙谖这人的根底再熟悉不过,战场之上最是勇猛,可沙场之外却有些优柔,在他眼中,太后为圣上亲母,孙家与皇家近乎一体,圣上做任何事情都要思虑太后以及鬼役军,从不曾想过正是这份有恃无恐才叫皇上忌惮。
次日早朝,孙谖依旧是站在武将之首,听百官弹劾,孙明镜、孙家、鬼役军,从始至终都不发一言,好在有太后一党在其中为孙家出力,悉数孙家这些年在边关的功绩、又说孙家为了平定西南死了多少子弟,皇帝听得头昏脑涨,最终在两派争执之下甩袖而去。
下朝之后,孙谖并未离去,而是请皇帝身边的刘绥请示想要见圣上一面,刘绥故作为难,但请示过皇帝之后还是恭谨地将人请进了御书房。
上次回京述职一别过后,此次入京,圣上再未宣孙谖进御书房细谈,这次来孙谖竟有些拘谨。
皇帝不发一言地看着奏章,许是心中有气,翻动的声音哗哗作响,孙谖都站那儿一刻钟了也不曾抬过一眼,直到刘绥进来献茶,这才放下手中朱笔:“不是说过,你腿上有旧疾,只你我兄弟二人的时候无需站规矩,怎么在外多年,朕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圣上潜龙之时,孙谖便与他十分亲近,直呼姓名也并无不可,夺嫡时,孙家也是鼎力相助,为此圣上私下无人时许他无需赐座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