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能不能便宜一点?
这一下是山九倒抽了一口冷气,说不成话来。幸好那客人不看山九的脸只看那个瓶,要不会破相的。山九吱吱唔唔的还被他认为是在斟酌再三呢。
老板,你……你说……你自己……你要的话,你自己说……
山九终于把话头扯得顺畅起来了,那口气也就蕴藏了把责任推卸给对方的阴谋。
那就便宜一百元吧!
客人走后山九把剩下的面汤喝了一口,喝不出一点味道。他干脆把那碗面倒了,筷子也摔在地上。然后他便在古董街上急走。他想对碰到的每一人喊道?,杀了,他杀了,杀了一头猪。不用说他碰撞了好几个人。
他特地绕到了他原来租的那个档口。那个档口已经改成了卖文房四宝的。看档口里那个老头子忧郁的脸他就知道他正在饱受付不起房租之苦。他还特地绕到了那个把他赶走的老太婆的门口。那门锁着。这就是说谁也不会再去租它的,谁租了谁倒霉。什么臭气冲天的,现在再来闻的话你就会知道那是一股多么清新而又甜美的铜臭味。
这飘飘然的日子持续了至少有一个礼拜的光景。这一天他正在别人的档口和几个朋友聊天,不经心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那个买桃花红瓶的。他突然间愣了一下,接着一转身溜了。他朝自己的档口相反的方向溜去,离开档口远远的。过了半个钟头,才一边搭拉着步子走回头路,一边提心吊胆地伸长了脖子,生怕看见自己的档口围了一堆人。还好,是一如既往生意清淡的那副模样,他也就能够有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进了门,果然听朋友说一位客人找他呢。他也不见得紧张,随口就说让他找吧。听口气叫人觉得他很能守得住自己,不象以往那样一听到有客人来眼睛就发出绿光。正想坐下喘一口气,朋友又说客人还要来,是特地来找他的。他去办个事,办完了马上回来。
山九这才暗暗叫苦。他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古董街里的那种场面他不是没见过。往往是被杀的气势汹汹地来,让一堆看热闹的兴致盎然。开头很大义凛然的,形势也好象一下子就很明朗。可是激动了一阵之后才发现人们关心的只是猪是怎么被杀的。是血迹斑斑呢,还是只有点点滴滴。要是没有什么重头戏的话人们也就很快地散伙。古董街里这一类的故事多的是,要想在街头巷尾传诵开来还需要有新的突破。
当然最好是别出这类事情。山九也没有什么资本让自己能够如他所见到的那些老板处变不惊,临危不惧。正在他不得不又一次离开铺子出走并且为今天可能有的结果忧心忡忡的时候他的肩膀被人用力地一拍。刚要转过身来却又立刻僵住了。不对,这么用力拍他肩膀的肯定不是好家伙。果然,接着就是一个很粗的嗓门,大声叫着你在这里呀,找得我好苦!
他是被捉住了。那个买了桃花红瓶的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说了一声“走!”,他就相信自己被绑架了。趔趄了两步,大着胆子瞥了那人一眼,看见那脸红红的,十分兴奋。于是挣扎了一下,斥问他们去哪里。
上馆子去!
山九用力地站住了。那个姿势终于表明了自己的一个很强硬的态度:开什么玩笑,有什么问题就地解决!
山九是在这个时候才看到那张红红的兴奋的脸不是来找他算帐的。只有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相遇时脸才会这么红,这么兴奋。
真的上馆子去,而且是那个买桃花红瓶的请客。为了最后解除自己心中的疑虑,路上山九大胆地问了一句,问那个桃花红瓶卖出去了?那家伙也不答话的,只露出了一个挺神的脸容。于是一切都明晰了。那个高深莫测的脸容透出了让山九这样的同行感到眼红的贪得无厌。
他立即后悔自己卖得太便宜了。见鬼,开价才三千元。他为什么不开三万元呢。那东西要是真古董的话至少可以卖十万元呢。他刚刚让自己轻松了下来,刚刚有一种转危为安的快感,可是这一刻他又觉得自己亏了,亏了很多很多,仿佛被敲了一竹竿似的。
他们走出了古董街,走到古董街旁边一个叫荔湾广场的闹市。那里从汉堡包开始到法国料理,什么馆子都有。那地形山九是熟悉的,晚上他经常和伙伴们到这里来叫霓虹灯给染得五颜六色的。可是说不好听的,他顶多是鬼混着,站在门口闻一点味道,看一下进进出出的女人的扭动的屁股。可是这一回连进哪个店都由他挑了。那个用皮套子夹住的菜谱也塞在他的手里,让他全权处理。
开头有些惶恐,等到一道一道的菜端上来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不对,别以为是那个买桃花红的慷慨解囊,其实掏的是他的腰包。该死的,他干嘛就卖了二千九百元。
这时候那个买桃花红的递给了他一张名片,才让他彻底地傻乎了下来。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头竟然会是香港摩洛街的老板,大名鼎鼎的古董商陈古。早就听说这人了,听说他神出鬼没,行踪诡秘。听说他出手不凡,在所必得,只要他看中的货,他会豪爽得让你吃惊。能够把他给攀上的话,那就等于在古董街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真是有眼无珠,开头还以为他是内地跑当帮的,说不定用那个桃花红瓶在BJ或者上海外国人多的宾馆里捞了一把,这会回头来犒赏他的呢。
定下神来,他才悟到那个桃花红瓶是卖到了点子上,卖神了。那二千九百元的价格不偏不倚地打中了靶心。他赚了,赚够了。不要说是二千九百元,就是二百九十元他也卖。不,就是没钱的也送给他,送他个人情,送出个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