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叫你为难。我知你统领着这聪明院,对外任务繁重,对内还得防着执柏门,已是很难了,不必再为我添一份艰险。”丰至瑶摇头道,“我已将我所知显谕教一应筹谋告知了你,你也与我交换了北冥与幽冥魔王之一系列掌故。我们今后无非各尽所能,去阻止申傲雪神降天君的谋划吧,不必非得需要我留在这里。再则,既然陈平尚在,我在外也好寻寻他的踪迹。”
“你孤身一人,却又如何阻止申傲雪?你自己也说了,你打不过他的。”
“陈平能打过。若是寻到了他,找人为他解了毒,我们二人协力,便可有成功的把握。”
“若是寻不到他呢?你就一直找下去吗?况且,你说要给他解毒,以他身上那等天下奇毒,寻常医师谁又能解。而另一面,显谕教的动作又实在太快。天遗岛的镇守,他们利用你给破了。玉宸寺的镇守,先时固然是守住了。但聪明院已获知,近日又有显谕教的人前去玉宸寺作乱,昨夜竟悄悄炸毁了后山的藏经楼。想来,这便是玉宸寺镇守也给破除了。”展蓝道,“如今只剩南国双鹰神庙,而南国战事的前线却也已推进到了神庙一带。我不日将动身前往南国,可路程遥远,很难确保在显谕教得手之前就能赶到。假如显谕教进展一直如此迅速,那么在你找到陈平之前,申傲雪神降的谋划早就得逞了。”
丰至瑶承认展蓝说得在理,一时沉默无语,不知该当如何。
展蓝也思索着:“不过,我倒确实想到了一个人,可以作你的帮手。”
丰至瑶征询地看着展蓝。
“此人原也与显谕教有些渊源,后来我助他脱身,帮他安顿下来。他虽仍遥受显谕教羁縻,但实已做了我留在外面的眼线。此人也有关于陈平下落的线索。据他的线报,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神秘侠客张良,大概率就是陈平。”
“什么!如何会这样!陈平怎么会搞到这般被满天下悬赏捉拿的地步?”
展蓝没管丰至瑶对这条陈平可能下落的惊骇,继续说道:“此人武功一般,但精通毒理医术。他固然不及显谕教那该死的无界圣裁,炼不出当日陈平所中那般奇毒,但已属当世一流高手水平。你虽打不过申傲雪,但相差并不悬殊,垫补一点阴招,总归能更有胜算。你今夜好生休息,明天咱们一起动身,去一座叫药王集的小镇,找一位‘但求一叶’萧天明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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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完全入冬,整日间寒风刺骨,冰雨萧瑟。行路越加艰难。今年收成不好,又加征了许多粮食去前线,好多乡野农家自家都填不饱肚子,陈平一路上就更难讨到口粮了。凭他的身手,倒是不难进山狩猎,他也的确过了好一段茹毛饮血的日子,但入冬以后山路难走、野物难寻,辛辛苦苦捕来的猎物已经弥补不上捕猎消耗的体力了。后来,到了一个名作曲水村、稍微有些规模的村庄上,一家小油坊把他招了去做短工,他终于也算有了越冬的地方。
油坊是一对夫妻所开,女主人管家记账,男主人和他们的大儿子榨油。今年秋天的时候,男主人和大儿子都被征召去了南国前线,油坊里只剩下了女主人高柳月和他们的小女儿方若英。高柳月体弱,方若英幼小,秋天收的花生都还堆着,没人榨得动,油坊好久开不了张了。四邻八乡的青壮年也几乎都被征召,便是想雇人也雇不来人。可巧来了陈平,高柳月本拿不出多少工钱,给他提供了吃住,陈平也就应了下来。
在被高柳月问及姓名时,陈平实在不想再另编了,便只说:“我也忘了。”因他长期流浪,头发乱成了一团,跟鸟窝似的,方若英直叫他“鸟窝哥哥”,高柳月便也叫他“鸟窝”。他觉得这代号倒也别致,便默许了。白日里劳作,晚间陪陪方若英,夜里为避嫌,只在靠着屋外侧墙搭的柴火棚子里对付一宿,就这样一天天的也过去了。村庄里其他人家都知道高柳月家招了一个短工,时不时的也来找陈平帮忙。进山里搬柴火,或是屋顶突然塌了角要重新搭,或是实在馋得发痨了,托陈平去山林里打些荤腥回来,什么忙都有。陈平尽力相帮,也帮高柳月家换得一些粮食回来。
一日,陈平劳作毕,正从缸里舀水喝,却听高柳月对着他愁道:“唉,镇上收油的伙计好久没来了。今年正打饥荒呢,粮价涨得吓死个人,这下银子又短了。明天你拉着车,同我一起去镇上粮油铺把这批油卖了吧。”
陈平直言不讳道:“我不能去镇上,我去镇上叫人看见了会给你们招祸。”他知道,其实曲水村的人们大都隐隐约约地猜到他是惹了什么麻烦躲到乡下来的,因此他这么讲,高柳月也没敢再多问。
第二天一早,高柳月就叫着邻家体格强壮的郝婶子,两人一块儿拉车上镇里去了。到得傍晚回来,却见高柳月脸上叫人揍得青一块紫一块的。郝婶子搀扶着高柳月进了屋,吩咐陈平去打一盆冰凉的井水来。
“这是怎么了?”陈平关心道。
“别提了。粮油铺子不收咱们的油,说他们也没钱,粮油都卖不动了。咱们没法,就在街边自己叫卖。急着卖出去,叫价比粮油铺子的价低,就来了些人来买。结果那粮油铺子又不干了,叫了两个官差来撵我们,高嫂子跟他们骂起来,就叫他们给打了。”郝婶子扶着高柳月躺下,气得满脸通红,“幸好后面来了个过路人,说是大显谕教的,把那些官差打跑了,又帮咱们一块儿把油给卖完了,咱们这才回得来。”
在这当口又听见“显谕教”三字,陈平有些意外。他俯身将水盆放到高柳月床边,折身走出屋外。
“听镇上的人说,这个显谕教最近在好些地方都流行,就连京城里好多大官儿都在拜呢。那个帮我们的人,好像在显谕教里还是个人物,说是姓云。他从咱们桶里舀一勺油,勺子一洒,几片油星子就把官差给打得头破血流。”郝婶子一面絮叨,一面小心地捏着湿毛巾,敷着高柳月的痛处,“唉,就是这一趟,没卖几个钱,又得罪了粮油铺,往后可怎么办哟。”
这云吞烟倒是热心,可惜还是稍欠考虑。陈平心道。方若英也过来了,不敢进房间里,就抱着鸟窝哥哥的双腿,又担心又害怕地偷偷朝房里看。身后房内,高柳月疼得嘶嘶吸气:“哎哟,等我家那口子回来吧。本来粮油铺的掌柜是跟他熟,他们方家几代人都是跟粮油铺子卖油。哎哟。都是乡里乡亲的,等他回来,跟他们说说,总不能从此就断了几代人的买卖。”
郝婶子埋怨道:“你早说呀。早知道咱们就该先去找铺子里下来收油的伙计,他认得你,说不定就帮着你求求他们掌柜的了。”
此后,尽管粮油铺子依旧不下来收购,但依着一种惯性,也预备着万一哪天就卖出去了,更由于不能眼看着花钱收上来的花生堆在那里烂掉,高柳月仍旧让陈平每日榨着油。所幸中途有过两次行商路过,买走一些存货,缓解了一下高柳月家的窘境。大家的口粮越发紧缺。初时高柳月家还有米粥吃,后来就只能做些薯类的糊糊果腹了。方若英馋急了,就去开花生吃,被高柳月逮住了就是一顿大骂:“你个饿死鬼,吃吃吃,你都吃完了,今年没油卖了,明年咱们家还吃不吃饭了!”至于陈平,自然就更没什么待遇了,榨油后剩下的麸就是他的口粮。四邻八乡里,也渐渐传来有人饿死的消息。
临近年节,老村长想着还是得让村里热闹热闹,好不容易找来一个草台班子,给大家唱两天的戏。众人惨淡的情绪终于得到片刻安适。然而,就在戏班子收拾行头要走的时候,一匹快马闯进了曲水村,信使自南国带回了消息。曲水村所征召的兵丁编入的连队,在一场战斗中全军覆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