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鳜鱼”一词触动了丰至瑶的神经。他回想起,当日在执柏门内,他、展蓝与陈平三人最后一次聚在一起用饭,吃的就是鳜鱼。第二天,展蓝就出外勤去了,而一周之后,就是那场残酷的集会。
想着,丰至瑶已走到那家酒楼门外。门上挂着一副黑漆填绿字的不工整对联,“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正中一块匾额上书“蓑笠翁酒家”。店小二引丰至瑶落了座,递上菜牌来。丰至瑶只简单扫一眼,便点道:“红烧鳜鱼,清蒸鳜鱼,山樱桃。”
“客官,这季节没有山樱桃,菜牌上写的是樱桃蜜饯,您看还要吗?”
“要。”
“客官用什么茶?有花茶、普洱、铁观音。”
“不必用茶。”
“不点茶也有收茶水钱。若是客官想要清口,还是点份茶?”
“你们店规矩倒是奇特。我不用茶,是我不喜饮茶。别愣着了,赶紧跟厨房传菜去。”
店小二连声答应着退下,不一会儿还是上来了一套茶壶茶盅,壶里盛着鲜烧开的清水。
今日来酒楼里用餐的食客并不很多,丰至瑶一个人清清静静地坐在窗边,俯瞰着不远处映照着黄昏暗灰天色的海面。海浪舒缓地扬起落下,涨潮的海面悄悄地往堤岸高处涌去。他多想自己也做一滴无知无识的海水,悠哉游哉地浮起又落下,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用知道,然后消散。
他多么羡慕……羡慕空中飘扬的雨丝,羡慕旋舞着安睡的浪花,羡慕此时此地的这一秒钟。
丰至瑶出着神,两尾鳜鱼都上桌了,他还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店小二在一旁叠声提醒道:“客官,主餐都好了。您的樱桃蜜饯餐后再给您上来可好?”
“哦,你下去吧。”
丰至瑶答非所问地敷衍店小二退下。他首先夹起一块清蒸鳜鱼,送入口中,肉质轻盈鲜嫩,淡淡的醇香后泛起微甜回味。这是展蓝会喜爱的口味。他又吃一块红烧鳜鱼,复合的微辣口味让他心中一震。如此熟悉的味道,竟与记忆中的那一餐分毫不差。
他心中忽然隐隐猜想起什么。这不可能,这也太过巧合了。他夹菜的手轻轻颤抖起来。他想要慢慢品味这番一模一样的记忆,但他害怕起那一分微弱的假若故人相见的可能。
天色渐暗。店小二端上了丰至瑶点的樱桃蜜饯:“客官,您的餐后点心。”
将蜜饯摆好,店小二略一侧身,让出身后一人来:“客官,这位是本店主厨。本店新开业不久,正在征询客人们用餐后的意见,改进本店的出品。不知客官用了这两道鳜鱼后,是否有何批评指教之处吗?”
主厨走上前来,微微俯身倾听。丰至瑶转过头来,二人四目相对,皆愣在了原地。那主厨正是昔日执柏门内的厨师老蔡。当年展蓝力荐,引老蔡进了执柏门的灶房,他们那顿最后的聚餐也正是老蔡所烹。
老蔡首先起身,打发店小二先下楼离开。他扶着丰至瑶对面的餐椅,开口道:“丰上卿,我可以坐这儿吗?”
“老蔡……”
老蔡抽出餐椅,在丰至瑶对面坐下来。丰至瑶局促地低声道:“你怎么还叫我上卿……我早就不是……我现在分明是执柏门的敌人。”
“我已不为执柏门效劳了。”老蔡直截了当地说道,“自展上卿另立门户后,我也就出来了。先时在执柏门攒下些积蓄,就来这座小城里开了酒家。当年展上卿就是在此地初次吃到我掌勺的菜。”
“展蓝他……不在执柏门内了?”
“展上卿另立了一处聪明院,名义上仍属执柏门,但全由展上卿全权辖理了。”老蔡看向丰至瑶,“我可以带丰上卿去聪明院。虽然我已离开执柏门,但展上卿特意叮嘱过我,若偶然获知丰上卿的消息,一定告知他。他一直很想与丰上卿再度聚首。”
“他不是想拿住我,把我杀了为陈平报仇吧。”丰至瑶干笑一声。
“丰上卿若信得过展上卿,便与我同去聪明院。若信不过,我也会把丰上卿今日来此的行踪告知展上卿,他自会来寻你。但我相信,展上卿是仍然信得过丰上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