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只能看见小小的,通向远方的一条路,他就是从那条路走来的,是从新郎那里……他低头看着自己,自己身上还穿着新郎官的衣服,新娘会不会在这里?
张清竹手抬到半空,拍了拍小女孩的头,即使他知道小女孩根本感觉不到,但他就是想这么做。
拍完以后,张清竹起身向后走去。
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小女孩的脑袋僵硬的转过来,她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张清竹。
张清竹感觉到不对劲,他向后看去,小女孩依旧在眺望远方。
张清竹推了一下房间的门,没推动。难道这里和那边一样,除了院子,其他地方都不能去?
他打算等会儿再看看,结果一转身,发现小女孩正站在自己面前瞪着眼睛看着自己。
张清竹吓了一大跳。
这小孩什么时候过来的?
张清竹回过头去,才发现女人扶着门框在屋子里站着,小女孩应该是在看她娘。
“娘亲,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小女孩长高了,应秀稍弯身子就能和她一样高。
“他们又和赋梅说什么了。”
“他们说……爹的事,是我害的。我是扫把星,是这样吗,娘亲。”
“娘去撕了他们的嘴!”
“娘!”
赋梅拉住应秀的手,她眼里看起来有些害怕,她从来没见过娘这样。
应秀是大家闺秀,她从小饱读诗书,通情达理,她一直希望赋梅也能满腹经纶,可以学到知识。
可是自从爹在外地没了消息以后,那些人都来欺负他们,娘从来不这样的,为了赋梅,她选择伪装成人们口中的疯婆子,因为只有这样,孩子们在想欺负赋梅之前会说:“她娘是个疯婆子,你今天敢骂她,明天她娘就会撕烂你的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她讨厌这些人骂娘是疯婆子,她害怕娘的叫骂声,害怕在学书回来后看到娘站在街上叉着腰和别人理论。
她觉得很丢人。
应秀捂住脸蹲在赋梅面前,她在轻声抽泣。
赋梅抱着应秀,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她听到那些人说,娘迟早会把自己丢掉,因为自己本来就应该被丢掉,她不明白,她听不懂。
新场地解锁了,张清竹跟着两个人一起走进屋子里。
赋梅坐在桌子旁,她在慢慢长大,张清竹在一旁看着。
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该嫁人了,都这么大了。”
“她是天煞孤星,快丢掉吧,谁像你一样还把人养这么大。”
“这不就是个累赘吗。”
“听说王府的公子来提亲了?你家赋梅还真是……”
“知道为什么吗,听说那公子找仙人算了一卦,那卦象一算出来,仙人就指向了赋梅家呢!”
“嫁过去吧,嫁过去就有好日子了。”这是应秀的声音,她已经老了很多。
连娘都这么说了,她也觉得自己是个拖油瓶吗。
终于,应秀的身影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的背不再挺直如松,她早已忘记自己对梅兰竹菊的向往。
她如今要出门去,去寻终于有了消息的丈夫,不知是死是活,她都要把人带回来。
她孩童时跟着爹娘读书识字,她本来应该是生活富裕的府上夫人,膝下儿女双全,可命运弄人,她如今出口成脏,为了养家糊口做着与儿时相差甚远的活,这般年纪还要丢下面子去寻那不知死活,半生不曾一起生活的丈夫。
“赋梅,你在家里等着娘,你爹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娘得去找他。”
赋梅紧绷着身体,双手握成拳不说话。
应秀感觉到赋梅现在很难过。
“你听娘说。”应秀拉着赋梅坐在桌旁,她握住赋梅的手,道:“娘为你取名赋梅,赋,铺采摛文,体物写志。梅,晶莹高洁,不惧严寒。你是生在冬天的红梅,冬雪是你要经历的,你可以的对不对,娘相信你。”
赋梅不说话。
“你记得在家里要为娘点上灯,娘回来后会立刻把外边的灯点上,你看到了,就知道娘回来了。”
应秀出门了。
赋梅点了三十二天的灯,终于,在第三十三天,有人上门了。
“王府公子后日将回来娶你为妻,你做好准备。”
赋梅呆在原地,等那人快要走出视线的时候,她才追了上去,颤抖着声音问道:“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什么?”
“王府公子后日来迎娶你回府,哼,你的好日子要来了,跪着谢谢我家公子吧。”
赋梅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道:“可是,可是我娘亲和我都没同意啊。”
她根本没见过那个王府公子,她今年方才十四岁,她还没读完四书五经,她的娘亲还没回来。
“你不知道吗?你娘已经把你卖给王府了。”
“什么……什么?我不信,你等我娘回来,求求你了你等我娘回来。”
梅,不惧风寒,迎雪盛开,赋梅,娘要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你不需要向任何人屈服,你是最勇敢的。
“我娘一定不会这么做的,我求求你了,等我娘回来好吗。”赋梅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她不能嫁,嫁了就不是娘家里的人了,娘还没回来,她还要在家里把灯点上,她还想等娘回来问娘,真的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吗。
她的头上渗出血来,看的极为瘆人。
“你赶紧回去吧,这都是事实,我堂堂王府的人还能骗你不成?我们的名声不要了?”
赋梅将头抵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的眼神麻木了。
街上邻居都在议论纷纷。
“我就说应秀不会这么傻吧,她这不,自己走了。”
“应秀早该这么做了,你看这这小妮子身上白白净净的,一看平常就没怎么干过活,吃的还不少,我家那个和她一比,赋梅就像府上的小姐似的。”
赋梅走回家里,房子外边的灯一直没人点亮,房子里边的灯没灭过。
赋梅站在灯旁,想当年,她还要搬个凳子踮起脚尖才能碰到里边的灯芯。
她不是累赘。
她讨厌那个不曾回家的爹。
她不想嫁人。
人人都说她赋梅要有好日子过了,可那王府公子听说残暴至极,有不少女子死在他手里,他如今想要娶自己,只不过是自己便宜,死了没人为自己报仇罢了。
张清竹看着赋梅眼里的情绪逐渐复杂,暗叫不好,果然,在第二天王府的下人来送衣服的时候,发现了吊死在树上的赋梅。
树上的叶子早就掉完了,雪下的很大,院子里积了一层雪,这个女孩死后连葬礼都没有,没人为她悲哀。
只有萧萧冬风为她哀鸣,麻雀为她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