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慈本就是有感而发,听兴平理解错了,见吕不韦他们一时半会儿还没来,便忍不住低声解释道,“兴平你理解错了,孔子这句话并没有别的意思……”
兴平闻言愣了一下,顿时收了玩笑的心思,看向董慈,听她指正。
董慈见他要听,便接着解释道,“西周春秋时候与现在不同,那时候宗法严格,为政为先者为君,之外为小人,孔子当时所说的小人,指的是小宗之人,并不是将女子和无德的人放在一起。”
兴平恍然,面有愧色地道,“老奴竟是信口开河了,愧对圣人。”
“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董慈摇摇头,接着道,“老人家的意思是说,女子和小宗之人都得依附君生活,这类人与君相处,容易失了本心,比如说我,公子若是对我太亲近,我就很放肆,很容易忘了自己的本分,公子若是太过疏远我,我又觉得难受了。”
孔子这句话在这个特定背景的时代,在一定程度上是有道理的,若是大家相处之时都能掌握一个度,嬴异人不要越界宠爱嬴成蟜韩夫人,只怕韩夫人和成蟜也难生非分之想。
兴平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董慈心想法家的思想毕竟太过刚硬冰冷,他又不是专门研究理论的,做人为事,还是博取众家所长的好。
董慈想到此便又朝兴平道,“天下哪一家理论皆有可取之处,哪一家理论皆有不足之处,既然大家的目的都是为了让这个天下变得更好,读书学理便不必拘泥于一家,有门派之见倒显浅薄,兴平你大可以集众家之所长,领悟理会,说不定还当真能寻到些有用的。”
董慈这翻理论搁在这时候还比较新鲜,因为诸子百家,各为各家,儒法、儒墨、儒道之争都是跨世纪的大辩论,各执一词,很少会有人一脚踩几船,像荀子一样身为儒家巨匠,却教授出两位出色的法家弟子的情况世间也是独一份,并不多见,是以兴平一时间听的怔住了。
董慈正想让他不必着急,就听见一个爽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道,“说得好!”
这声音分明是吕不韦。
董慈一呆,倒不是害怕被责难什么的,而是她忽然想起赞成集众家之所长的人,在秦国还有一个,那就是吕不韦!
吕氏春秋这本书虽是以黄老学说为理论主体,却以名、法、墨、农、兵、阴阳家等诸多门派的思想学说为素材,熔诸子百家学说为一炉,博大精深,智慧非凡。
这本书是吕不韦专门为赵政写的,意图以此为大一统之后的意识形态,结果赵政弃之不顾,依然选择了法家。
这本书的价值就此埋没了,到了后世才逐渐被人挖掘出来,董慈想到此忍不住看了赵政一眼,却发现赵政亦是若有所思,并没有关注吕不韦的到来。
远处的仪仗护卫们悄无声息的跪了一地,显然是吕不韦见他们在讨论问题,示意他们不要出声相扰。
这可说有礼,亦可说无礼。
吕不韦几步走上前来,朝赵政行礼,歉然道,“还请太子勿怪,是臣下听这小友说得有趣新鲜,便想听她说完,故而失礼了。”
赵政亦回了一礼,“无妨。”
吕不韦见是董慈,顿时拂须笑了起来,“老夫记得你,没想到你不但骂人厉害,讲起学问来也是头头是道,好,小小年纪学识渊博,当赏!”
吕不韦这随地撒钱的性子,要搁在不了解他的士人眼里,只怕要笑话他商人出生满身都是铜臭味了,董慈却知道吕不韦是真心实意想要表扬她这个年轻人,他又不能赏她个官做做,只能赏银钱了。
吕不韦这个人有私心有抱负,但他的私心抱负都是以秦国的强大稳定为先,抛开一些私德上的事来说,他是一个让人很敬佩的政治家,董慈高高兴兴的接了赏,道谢道,“谢过相国大人。”
吕不韦果然笑得更开怀,颔首拂须道,“老夫正准备招募文人食客,着书立说,小友学识好,不如到老夫府上做个门客,也帮老夫掌掌眼如何?”
吕不韦诚心相邀,神色不似作伪,董慈心里忍不住有点小激动,没想到她有一天还能在战国混碗饭吃,成为吕不韦手下的门客,围观吕氏春秋的着成。
可是她要去稷下学宫。
董慈发热的脑袋稍稍冷静了些,好在着书立说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准备,到时候她再来也不急。
董慈郑重地朝吕不韦行了个礼,大大方方笑道,“那就多谢吕相国为董慈留一间房舍了,待董慈游学归来,必定上府叨扰相国。”
吕不韦先是一愣,接着哈哈笑起来,不住点头赞赏道,“好好好,小小年纪有这等决心和魄力,果然不同凡响,也罢,着书一事也要准备个三五年,介时老夫就等着小友学成归来。”
董慈看着意气风发壮志酬筹的吕不韦,心里不住感慨,传奇人物不愧为传奇人物,身上的可取之处真是太多了!
不远处有宫人将使臣至的消息一层一层的传递进来,吕不韦神色一正,朝赵政行礼道,“公子在此稍后,老臣前去迎一迎韩使。”
赵政点头应下,等吕不韦走远了,这才看向还在望着吕不韦长吁短叹的董慈,开口道,“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董慈老脸一热,她刚才只顾着激动了,是真的没想起这茬来。
陛下问了,董慈也只能老实回道,“我是公子的奴隶,刚刚忘了先征询公子的意见。”
赵小政的目光似笑非笑的,董慈索性破罐子破摔,痞痞地笑道,“方才不是都说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嘛,我勉强也算个女子,公子正人君子,嘿,就莫要与我计较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