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又出现在了极远处，像一颗黯淡的星辰。这太阳已经是第一千零一次出现在寒风的视线里，但依旧让他觉得怪异。

大地是如此的辽阔无垠，以至于太阳每次出现时都有一个可以观察到的由小变大、由远及近、由暗转明的过程。

大地甚至可能是个平面结构，而非一颗星球。因为寒风从来没有感觉自己看见过地平线。

在他望向极远处的视线里，远处只是随着他的飞行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太阳也从来不是从地面上跃出来的，它只是从黑暗的夜空中慢慢呈现，然后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在某个时刻掠过中央天空，然后又慢慢远去，变小变暗，消失……至于月亮，这个世界有月亮，运动轨迹亦如此。

如果大地无限，重力为什么没有摧毁地表上的血肉之躯呢？难道这个世界另有一套物理法则？

如果大地不是一个球，那太阳又是怎么在第二天绕回来的呢？是世界还有另一面？还是平面的大地围绕着太阳，在做某种姿态的公转？又或者有无数颗太阳在玩定时接力？

寒风不知道原因，虽然他一直在向着日月出现的方向飞行。

旅程如此漫长。不知道终点会在哪里，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终点。

旅程如此孤独。飞了这么久，寒风还没有看见过人类，包括他自己——他现在，只是一只鹰。

很久以前，他是人。

经历过平淡、也经历过精彩。总的来说他的人生一直挺顺遂的：良好的家庭环境，一流的学校，顶级的导师，驰骋在理论物理的前沿领域……之后仅仅是一次事故罢了，从黑暗中醒来就到了另一个世界，成了一只鹰。

是鹰吧？还是雕？

从某处水面的倒影观察过，外形大差不差，一对利爪一对翅膀还有鹰勾般的喙。视野也比较特殊，即便在很高远的距离上，寒风也能捕捉到动态的细节。

上辈子醉心学术遵纪守法，没干什么亏心事，怎么就转生成了禽兽？

对于这个问题，物理学给不出答案，传统宗教理论怕也是说不清的。

还好，鹰是食物链顶端的动物之一。起码，寒风依靠捕食各种兽类能够维持生存，甚至还慢慢喜欢上了生食的口感滋味。

这里的兽类有许多是与旧世界一样的。比如老虎兔子狐狸野鸡狼獾羚羊麋鹿……

也有很多是完全没见过的奇异生物。

比如前天，寒风在飞过一片草丛时，抓到的那只长得像山羊，却又生着类似犀牛角的生物……就叫它“犀角羊”吧，口感相当好，还有种薄荷的清凉。

只可惜没过多久，寒风关于“鹰位于食物链顶端”的认知发生了一点点动摇。

在某次飞翔觅食的过程中，他似乎窥见到了更强大的捕食者的存在。

那玩意原本看上去只是一座光秃秃的灰色巨岩，静静伏在一条溪流边上，不怎么起眼。

可就在寒风从巨岩上方掠过，试图捕猎一只正在饮用溪水的小兽时，他忽然觉察到从未有过的心悸！仿佛巨岩睁开了眼睛，露出了狰狞的笑脸。

不是错觉！

拉高！快！再拉高！离开这里！

敏锐的本能在疯狂地示警！寒风头也不回地逃向了远方。

类似这样的危险只是偶发事件，绝大多数时间里，寒风都能感觉到安全和自由。

这里天地辽阔，景色壮丽，生命多姿，如果不在意孤独，不去想那些似乎可笑的世界奥义，寒风可以一直在这里自由地翱翔。

但怎么可以不在乎孤独呢？

就算已经成为了一只鹰，那也是带着人类记忆与思维的鹰。

又怎么可以不在乎世界的真相呢？

他想知道世界的真相，哪怕意义之塔看上去没有尽头，他也希望能在有限的生命当中，攀登上更高的一层。

异世界？转生禽兽？奇异的物理法则？离开曾经的亲朋与过往无疑是痛苦的，但从探寻世界真相的角度而言，寒风觉得或许这不是一件坏事，而是一次契机。

于是当寒风选择了向东出发！

飞翔、前行！

他坚信大地一定有尽头，坚信如此辽阔的世界一定诞生有智慧与文明。

现在已是第一千零一天，具体一天的时间相比旧世界的24小时有多长，寒风无法做出估算，但毫无疑问他已经历了漫长的时光，前进了极其遥远的路途。

路过了森林草原、高山湖泊，看见过在火红的花海上漫天飞舞的蝴蝶，穿梭过暴风雨和布满闪电惊雷的黑暗天幕，在安静的午后与虎豹狮狼和平共享过水源地，也捕食过各种美味的不知名猎物……

嗯，有几次应该是食物中毒了吧？

反正搞到一整天都没飞得起来，眩晕、疼痛、冷热交替、腹泻，总之奄奄一息的感觉，但最终都挺过去了。

也不是没遇到过幸运的食物。比如前天逮到的那种薄荷味的犀角羊，寒风已经吃过好几次了。除了口感好，这玩意吃完以后还会让寒风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感觉……难以描述！

就是吃完了如果继续飞，那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寒风会感受到阳光或者月光生出了质感，仿佛细细柔的毛刷，给他身上的羽毛刷上一层浅淡的光芒，很舒适。

而随着时间推移，那层光芒会从羽毛表面消失，顺着羽根绒毛慢慢浸入体内，而他能感觉到有光在体内流转、蓄积。

日光温暖，月光清凉，宛若溪流，在脏器和血液中或萦绕或汇集，似乎它所经过的地方，都能产生出细微的鲜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