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止收回视线,打了个呵欠,不太在意地想,八成就是那个药方害得他现在这么嗜睡。
不过,捡回一条命已经是幸事了。
到了围场,三人换上轻便的胡服,有人递上箭筒,沈止刚背上箭筒,就听姜渡道:“听说静鹤骑射了得,今日可得让本王开开眼界。”
沈止扯了扯唇角,含笑道:“都是谣言罢了,下官身子不太好,没怎么学过。”
当年姜渡确实也有在国子监待过,可是两人几乎没什么交集。
打着同窗好友的名头来说话,姜渡当他是傻子?
姜渡笑了笑:“今日只是来散散心,就不比什么了,静鹤开心些就好。五弟,你认为呢?”
姜洲是被常贵妃叫过来的,还不知道要干什么,闻言哦哦应了两声,拍拍沈止的肩膀,“你放心,这儿没什么可怕的野兽的。”
沈止垂眸看了眼一脸肃然地安慰他的姜洲,心情复杂。
怎么这么个善良的孩子,偏生就是常贵妃的儿子?
他知道常贵妃做过什么事吗?
抑或,这副面孔只是表象?
沈止想着,淡哂道:“多谢晋王殿下。”
围猎一开始沈止就发觉了不对劲。
三人是分开狩猎,后面都跟着几个侍卫,他这儿一马当先跑了会儿,一回头身后就空无一人了。
沈止默了默,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翻身下马检查了一下这匹马儿,顿时扬扬眉,脸上闪过好笑的神色,重新骑上马,悠哉悠哉地在林间慢行。
果然没过多久,马儿忽地长嘶一声,直直跪倒,沈止差点被甩脱下去,用了点巧劲才没让自己摔得太难看。
下一刻耳边就响起“嗷”一声虎啸。
沈止眯了眯眼,还在诧异莫非姜渡真的要用“英雄救英雄”的戏码,姜渡便出现了。
沈止:“……”朋友,你的幕僚该换了。
姜渡一出现就拉满了弓,对着突然出现的老虎,还未射出箭,后面忽地“咻”地一声飞来一支箭,直中虎目。老虎痛得咆哮翻滚,挣扎了片刻,就倒地不起。
姜渡的脸色有点难看,收回箭回头一看,就见到姜洲扔开弓噔噔噔跑过来,一边扶起沈止,神色关切:“你没事?怪了,这儿不是没老虎吗。”
沈止暼了眼姜渡的脸色,严肃地抿抿唇角,没有笑出来,冲姜洲弯了弯腰:“多谢殿下救了下官一命。”
姜洲摇摇头:“你是四皇姐的人,四皇姐没有了,本王就照顾他的人。”
沈止笑了笑,垂下眼帘,半晌才想起姜渡,转身朝他也揖了一礼:“今日多谢安王殿下好意,只是下官身子底差,恐怕不能多做陪伴。”
他都这么说了,姜渡也不好强行挽留,只得放他离开。
回威远伯府安生了几日,沈止就听说圣上因为痛失爱女伤心过度,决定让晋王留京陪伴的事。
沈止有些惊讶,对着旁边空无一人的座位道:“难不成圣上松口了,真准备给常贵妃授凤印,让晋王当太子?”
太子的存在感真的太稀薄了,中秋晚宴上沈止虽然心不在焉,却也大致扫了眼在场的人,都没注意到太子有没有来。
平庸、懦弱。
都不符合太子该有的样子。
阿九就当姜珩还在,时不时就把消息送到书房,见沈止对着空座喃喃自语,心里也有点发酸,连忙转移话题:“圣上要留晋王,安王肯定不乐意,听说这几日朝中支持安王的几个大臣天天都在闹。”
“他们要留下来,应当是听说了圣上身子渐弱的事。”沈止摸摸下巴,也不知道上回晋王一个人先跑回京城的事吓到常贵妃没。
或者同他和姜珩的猜测相反,圣上见到提前回京的晋王,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龙颜大悦,觉得小儿子很贴心?
他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确定的结论,看天色差不多了,再不回府回去撞上他爹就不好了,只得起身同阿九告辞。
阿九想了想,道:“沈公子,若是殿下回来了,您能每天都陪着他吗?”
沈止的脚步一顿,半晌,“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京中依旧一片安宁,听闻北方的牧族还了城,京中又重新调了大将去镇防。京内除了安王派还在闹着要安王留下来,另一件事就是杜温将军被放出来了。
锦衣卫查了一通,什么都没查出来。杜温清清白白,无端受灾,圣上心怀愧疚,也不让他回边关受苦了,授职中军都督府左都督,让他安定在京城。
可想而知常轲气成什么样子。
一晃过去几个月,秋去冬来,京城被大雪覆盖,上下莽莽。
沈止关注着各方消息,将每一条都规规整整地写在空白的小册子上,闲来还在上面写下自己的看法揣测。
阿九也习惯了沈止每天晚上爬墙来的事,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准备一个梯子,方便沈止出入。还是流羽沉默了许久,问“为何不走正门”时,兴致勃勃的两人才发觉不对。
沈止温和道:“爬墙挺好玩的。”
阿九比较直接:“流羽,你退下。”
这日回府,沈止意外地看到了在沈府外徘徊不定的卫适之。
从前确实结了点仇,但卫适之本性不坏,更是三番两次帮忙,沈止整整衣物,笑脸相迎。
卫适之目光诡异地看着他:“你……你好了?”
沈止穿着黑色的大氅,脸被衬得雪白雪白的,连抱着手炉露出一小截的手背都泛着莹润洁白的玉色,眉目间染着笑意,没有说话。
卫适之的心跳没来由加速了些,移开目光,将袖中的东西递给沈止:“下个月初,我妹妹就要成亲了,她托我给你送个帖。”
沈止接过帖子,点点头,颔首道:“我会去的。”
卫适之犹豫了一下,没控制住自己开了口:“你看,我妹妹喜欢你那么久,现在都愿意嫁人了,你就别太困着自己。”
沈止诧异扬眉,这个有些痞气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显得极是好看撩人:“卫兄这是在开导我?”
“放屁!”卫适之看着他的样子脸红了红,矢口否认后,转身急匆匆地离开。
沈止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见他耳垂似乎有点红,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
不会?
沈止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惊天雷给劈了一下,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好笑地甩甩头,不再多想。
卫适之怎么可能会对他有好感,八成是还在对卫婉清坑了他一道的事心怀愧疚。
快到卫婉清成亲的前几日,忽然传来一个消息汉中府秋季收获不多,偏生赋税太高,如今隆冬,百姓无食裹腹,无衣御寒,干脆就揭竿而起,占了粮仓。
朝廷立刻派兵过去,镇压为辅,安抚为主。岂料领头的人不仅不肯受降,还一刀砍伤了劝服的使者。一开始京城并未在意此事,五军都督府将事情压下了没上报,不想这事越闹越大,皇上一听极为震怒,骂了常轲一顿,正要派兵过去,暴民被镇压的消息又传来了。
随之传来的是一个令人惊愕的消息传闻死了快五年的昭王,竟然起死回生,出现在那队兵士中,带着少数兵马镇压了一个镇的暴民。
听说皇上惊得杯子都摔了,立刻派了一队人马去接人。
可想而知京城又要热闹几日,沈止听到这个消息,脸色很平淡地“哦”了一声。
阿九被他哦出了头冷汗:“沈公子……”
沈止眯了眯眼,咬牙切齿地将这条消息写在了小册子上,顺便在下面写了自己的想法,等墨迹一干,便“啪”地合上册子,扔开笔,“我走了。”
阿九咽了咽唾沫,脾气好的人平时不发作,生起气来就很可怕了他权衡再三,还是默默缩回脖子,开始考虑到哪儿去讨讨经怎么哄人。
不为自己,就为了自家主子。
不知是不是巧合,死而复活的昭王回京那日,恰好北镇抚司指挥使家小女儿成亲。
前往汉中府护送昭王回来的队伍下午才进京,被“起死回生”四字震得人仰马翻的京城一片吵嚷,天寒地冻的,百姓们还是极有热情地站满了长街,想看看起死回生的人长什么样。
沈止一早就来占了个好位置,高楼,人少,天时地利人和皆有。
喝了两盏茶后,终于有一队人马走进了京城,沈止垂眸看去,第一眼就看到了骑马行在最前方的姜珩。
脱去了伪装的女装,似乎连眉目间的清艳都散去不少,转而变得俊美冷峻。
雪花飘飘扬扬飞到他的脸颊上,一瞬间像是回到了许久以前,雪花变成了细碎的樱花,下方的人也变回了那个清甜骄矜的小少年。
沈止懒洋洋地趴在木栏上,眸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才移开视线。
姜珩穿着贴身软甲,勾勒得腰身修长挺拔,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上,看起来应该没受什么伤。
仗着离得远,沈止看得肆无忌惮,正在心里琢磨着一些有的没的,姜珩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头直直看向他这边。
一如当年。
沈止没避开,含笑遥遥冲他举起一杯茶,自顾自喝了,转身下了楼。
日思夜想的身影倏地就消失在眼中,姜珩怔了怔,蹙蹙眉,想追赶过去,身边却有人凑过来道:“殿下,陛下吩咐您即刻进宫,宫里也摆着宴,一是恭祝您平安归来,二是为了庆功。”
姜珩顿了顿,半晌,才冷淡地应了一声。
宫中摆宴,沈止应该会来。
沈止却没往宫里走。
今日卫婉清成亲,他答应了人家就不能不去,整整衣物便慢悠悠走去,到地儿时天色已经擦黑,四周都是喜庆之色,映得雪地上也是一片红。
沈止看得反倒一愣。
成亲……
他从未想过这事,姜珩却提过。
不管姜珩是随口一提还是认真考虑,若是将来姜珩真的坐到了那个位置……这就是不可能的事。
心口忽然有些难受,沈止扯了扯嘴角,又露出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孔,笑眯眯地拿着帖子进了府。
没想到今日来喝喜酒的客人们也在讨论姜珩的事。
姜珩对外宣称是“四年前逃过一劫”在那场屠杀中随着侍卫杀出重围,却意外跌入河中,一场高热后什么都记不清了,被一户好人家收养了,随即参了军。直至近来经常听闻含宁公主身亡之事,心中大恸之后,恢复了记忆。
沈止越听越觉得耳熟,捏着袖子笑得灿烂,咬牙切齿地想:姜珩,你金蝉脱壳,寻个理由都要抄一抄我的?
沈止来得有点晚,新娘新郎已经拜了堂,卫婉清也回了喜房。
卫适之还以为沈止不会来,扫视一周看到他,大步走到他身边:“哎,我还以为你会去宫里。”
沈止笑眯眯的:“去宫里?做什么?”
“昭王不是回来了吗?”
沈止冷静地道:“我是公主殿下的侍卫,不是昭王殿下的。”
卫适之感觉他像是在压着火气,可人却是笑眯眯的,眉目宛然,微微弯起的眉眼极是好看。他感觉自己的心又被什么撞了一下,心里嘀咕沈止怎么越长越好看了,不再纠结那个话题:“管他什么,你的脸有点红,又病了?”
沈止抬手捂了捂自己的脸,唔了声:“好像是。”
他的身体底子在四年前受了损,受点风吹雨打就会风寒,前不久才咳嗽着过了一阵,今天又来了。
卫适之皱了皱眉,随手倒了杯酒递给沈止:“喝了就好了。”
沈止酒量浅,向来都是以茶代酒,看了看卫适之递过来的酒,眨眨眼,接过喝了。
烈酒入喉,一阵辛辣,他咳嗽两声,脸上更红了,摆摆手道:“不行了,我得回去,替我向卫小姐说一声。”
卫适之看他这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脑中忽然闪出个念头:要不,送他回家?
不对,大男人的送什么送!
反应过来他就给自己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想到他同沈止的关系不算朋友也不算仇人,不咸不淡的,要送出府也不对,连忙点头,转身去找事做。
沈止揉揉额角,喝了酒确实不太舒服,他慢悠悠地离开,自然而然地回了公主府,困得头重脚轻,随意脱开大氅,倒床就睡。
姜珩离开后,他难得睡得香甜安稳,恍恍惚惚正在梦里调戏着少年姜珩,耳边忽然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沈止还没来得及睁开眼,身上蓦地一沉,嘴唇就被咬住了。
压在他身上的人身上带着微微的酒气,口中也有些酒的香甜味道,微凉的手指掐着他的下颔不允许他退让分毫,舌尖在他温热柔软的唇瓣上一扫,舔舐着他,像是吃人的小兽。
沈止唔唔两声,眸中带着湿意睁开眼,便对上了熟悉的眼睛。
总是幽幽凉凉的,此刻眸中却像是燃着一簇火。
沈止挣扎了一下,却被压制得不能动弹,张口想叫,却被趁机深入,对方的舌强硬地缠住他,激烈且狂热地交缠舔吻,寂静的屋中甚至能听到轻微的“滋滋”声,听得沈止耳根发红,气急想推开姜珩,却被压下去更激烈地亲吻。
沈止的呼吸有些困难,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就这样窒息死去,手却无意识地抱住了姜珩的脖子。得到回应,姜珩的眸色更为幽深暗沉,一把掀开被褥,将朝思暮想的人狠狠纳入怀中,压着他,唇齿交缠,抵死缠绵。
沈止只能断断续续地开口:“姜珩……姜珩……先放开我……”
姜珩没有说话,他的一切言语都在行动间,稍稍放过沈止已经微肿的唇瓣,迅速解了身上的软甲,一条腿强硬地嵌入沈止的双腿间,狂热的吻慢慢下移,手从他衣服的下摆伸进去,触手是沈止好好养出来的一身滑腻皮肉。
他享受地眯起眼,在沈止颈侧吸吮出几个吻痕,像是打下了自己的标记,才凑到沈止耳边,声音沙哑得不行:“我回来了,沈止。”
沈止的眼睛忽然有些湿热,抿抿唇,没说话。
姜珩迷恋极了他的味道,咬着他的耳垂,含糊不清地道:“喝酒了?”
沈止软软地躺着,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抚摸着,仍然没吭声。
姜珩的气息粗重起来,他压在沈止身上,捧着他的脸,轻声道:“很生气?对不起。”
沈止明显感觉到了两人身体的某个变化,有些恼怒地推了推他:“起来说话。”
姜珩听话地起来,侧躺在一旁,将他捞到怀中,像是怕一不小心就弄丢似的,小心翼翼珍之又珍地抱着,闷闷地道:“你没有来宫里……我去了一趟沈府,没见着你,还以为你在躲我。”
结果一回来就见人躺在自己床上能不激动吗。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也不知是几更天了,反正沈止是给姜珩折腾得睡不着了。他无言片刻,叹了口气:“我不躲你,也不生气,只是想问一下,杜温将军轻信身边叛将、被冤枉通敌叛国押回京城,随即你被牵连是你们在唱双簧?”
“对不起。”姜珩又低声道个歉,“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因为太涉险,我对舅舅保证了不告诉任何人。”
沈止秀致的眉一挑,笑得温柔:“我是任何人之外的那个?”
姜珩摇摇头,害怕沈止离开,将他又抱紧了些,“这个计划年初就开始了,那时候你还没有来府中也只有阿九知道此事。”
所以说,阿九配合得真是天衣无缝,除了后面太悠闲暴露自己是知情的,其他时候都可以上台唱大戏了。
沈止的舌根还有点发麻,轻轻咬了咬牙:“锦衣卫那么快就给杜温将军搜查到了证据,还有卫指挥使每次都默许我去诏狱别告诉我卫指挥使同你也有什么关系。”
姜珩平静地道:“那个斩杀北镇抚司的奸细,又故意留下假银票的就是卫商的人。你被关押的那次,我同他达成了协议。”
看他有问必答的样子,沈止心里的气也消了点,奖励似的凑过去亲了下他的下颔,眯着眼道:“那你同我爹,到底有什么协议?”
“确切的说,是赌约。”姜珩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温柔:“伯父禁止我靠近你,看你会不会愿意亲近我。”
“你赢了?”
姜珩眸中闪过笑意,低头含住他的唇,“嗯”了一声。
沈止任由他亲吻自己,虽然被压着有点奇怪,但身心上确实都很舒服。他抱上姜珩的腰,微微喘息着,脑中又冒出一个问题:“姜珩,你现在是谁?”
姜珩一顿,缓缓道:“对其他人而言,从今往后,我是昭王。”
“……于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