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氏一身单薄衣衫洗的发白,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面有菜色,低声下气作揖告饶。
“李头儿,家里还有小莲,你把我锁了治罪,小莲怎么办,请李头儿高抬贵手,咱屯寨也不是没跑过人。”
这话倒不假,卫所制废弛,朝廷为了保证军备,早已经改了营兵制,对于逃跑军户也不再像以前惩罚那么严。
就说李家营,屯寨中十名军余有五人逃逸,本地小旗官大多时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追究。
“是啊,李头儿,大家都乡里乡亲的,江家那口子死了,连带他大儿子也死了,如今就剩下江猴儿一个小的男丁也跑了,剩下这无依无靠的娘俩,你要是带走了大人,那小莲怎么办?”
说话的是邻居沈大娘,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被称作李头儿的披甲男子眼睛一横,恶狠狠开口。
“你家老三也跑了,再说连你一起锁拿。”
沈大娘顿时面色惊惧,不敢再言,其余人也闭上了嘴。
“郭老三,还不快将这罪妇锁上。”李头儿一巴掌拍在一旁立着的年轻男子脖子上,骂道:“看你脖子一缩一缩的,跟特么活王八似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郭老三是个驼子,脖子有了病,脖子就一缩一缩的,摸了摸自己后脑勺,拿着锁具上去就要锁人。
一旁的江小莲穿着破袄,张着大嘴哭的面色发红,嗓子眼都能看到了,咳嗽了几声,忽然脆生生开口。
“哥哥,他们要抓娘亲。”
众人一愕,只当这女孩哭傻了,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
“李有德,放开我妈。”
众人循声望去,果真看到江猴儿顺着土路小跑过来。
路上的时候江云已从狗娃口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李有德不是个好东西,以前在营城里就跟江父有些过节,平日里没少怄气,江父死后,哥哥被勾军,那时候哥哥有膀子力气,李有德也不敢惹。
自从上一任小旗官带着李家营的军士去了朝鲜之后就没回来,这李有德成了李家营的小旗官,再加上哥哥死了,他便隔三岔五找茬。
是以别家军户有人跑了不管,江云跑了,便逮着这个由头儿来欺负江云寡母。
如今看到半大小子的江云回来,李有德面色一阵青,一阵红。
江云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来,一把推开脖子一缩一缩的郭老三。
郭老三父母死得早,没人管教,自小在屯寨就是青皮,后来被人打了留下顽疾,才变成了这副模样,后来被勾军入伍,还是死性不改,跟着李有德狐假虎威。
“妈,你没事吧。”
江云扶着蔡氏关心问道。
“妈没事儿。”蔡氏报了平安。
江云这才看着李有德,撸了撸袖子。
“李有德,我只是出去了一趟,你干嘛锁我妈?”
李有德也没想到江云会去而复返,抽了抽鼻子,吐了一口痰,恶狠狠的瞪着江云。
“江猴儿,你可别想跑,要是让老子知道你跑了,我定饶不了你妈。”看了一眼一旁的郭老三:“还特么愣着干什么呢,走。”
郭老三缩着脖子跟着李有德离开。
拐到没人的地方,李有德给了郭老三屁股上两脚。
“贱皮子,让你盯着江猴儿,江猴儿跑了来跟我说,这么点事儿也干不成,要你做什么?”
郭老三忙缩了缩脖子,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神色委屈。
“李头儿,我是盯着那小子连夜跑了才给你说的,谁知道这小子也是怂货,跑了又回来了。”
李有德又扬了扬手,吓得郭老三肩膀一耸一耸的。
“你继续给老子盯着,这一次看准了,别谎报军情。”
郭老三连连点头称是。
“江猴儿,你若是跑了我便锁拿你妈,你若是不跑,两月后勾军入伍,老子到时候不整死你,老子就不是李有德。”
李有德黑着脸,神情阴鸷,暗暗发誓。
……
“大家都散了。”
江云遣散了屋前的左邻右舍,看了一眼骨瘦如柴,严重营养不良,头发枯黄杂乱,脸上还挂着泪痕的江小莲,扶着蔡氏进了屋内,坐在截取下来的小树墩上。
定睛扫了一圈屋内。
“这哪里是家徒四壁,分明是家徒三壁。”
屋子后墙已经倒了大半,用一些土坯重新垒了起来,缝隙大的都能串门了。
屋内一角有土炕,土炕一头连着灶头,这边做饭,那边炕就热了,灶头旁边放着一个大水缸,还有一个小缸,应该是米缸,除此之外就是几个树墩做的小凳子。
一家人就住在这一间屋子里。
屋内虽然破旧,但收拾的很干净。
这蔡氏原本乃是出身官宦之家,知书达理,只是后来家中有人犯了事儿,受了连坐之刑,被发配到了辽东。
明朝有佥妻制度,所谓佥妻,就是把军户、军犯的妻子随军赴卫,后来就逐渐发展为无妻赴卫者,此时由朝廷在卫戍为其买一个妻子,强制其结婚,也称之为“买军妻”。
蔡氏便是朝廷分给江云父亲的妻子。
因此蔡氏素来爱干净,经常收拾的一尘不染。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江云才有了这个不同于其他军户子嗣的名字。
揉了揉肚子,江云揭开锅看了看,里面什么都没有,又揭开小米缸看了看,米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