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显然已经喝醉了，摇摇晃晃地抬起右手，用食指指了指眼前的“两个”决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欺负我。”

“老哥啊，你刚抱回来的时候，我劝没劝过你？这个女娃娃看起来就是个鬼灵精、不安分的，以后定要你吃苦头，万不能放屋里养。你不听，现在跟我哭这些，太晚了！”

“那不是……那不是看她可怜吗？若是我再弃了她，保不齐她能不能活到今天来气我了……”

听到这儿，平日里口快舌毒的决明仙君也闭上了嘴，是啊，好人难当，我若再揶揄，恐怕眼前这个好人都当不下去了。

“事已至此，我给你出个主意吧。我前些日子往凌云山一带赶去大片乌云，让百姓和农田于久旱之苦，凌云寺上禅修百年的高僧感念我恩情，便在我的塑像前祷告，愿以寺内有灵井水换取百姓长久安居乐业。”

“挺…挺好的，但是，这和我的事有什么关系？”

“你别急呀，解决的关键，就在于这井水。凌云寺自古就是皇家进香之地，听说当年还有皇贵妃在那儿住过呢！而这寺里最有名的，就是一口名为净玄的井，说是喝了帮人平心静气，说人话就是，能治你家那位多动暴脾气的。”

月老瞬间眼睛就亮了，马上抓住决明的衣袖：“快，快，这好东西你不早给我，酒都白喝了。”

“喏，拿去，我已经施了法，只要瓶子见底井水就会自动补满进来，你放心给她喝，多喝点，省得天天拿我当你们家调解员，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决明把一个素白色的瓶子放在桌上，立马又两手交叉抱在胸前，傲娇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决明老弟，怪不得你家青坪那么听话，真是多谢你了！”月老拿起瓶子就往外走，恨不得直接蹦到音元房间，挖开她的嘴巴往里倒，突然，又回过头来：“老弟，这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

“放心。还有，我家青坪从小循规蹈矩，可用不着这些玩意。”

听到这话，月老才安下心来，一路走一路寻思着怎么给那丫头“下药”。

本来对于这净玄水的作用，月老还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毕竟从前没少被决明忽悠。没想到，还没给音元喝几次，真的就乖顺了许多，不爱与自己吵架了，殿内也不经常摔碎东西，连来告状的学堂家长都少了，把他乐得连忙到隔壁殿抱着决明千恩万谢。

决明被晃得一脸疑惑：“我给的不过是编了个幌子安慰他的普通井水，还真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当然，他只是心里想想，这种缺德事他才不会主动交代。

而净玄水起作用的真正秘密，只有音元了解。那天晚上，见月老醉酒出门，迟迟未归，音元就出门去寻他了，见他在与决明仙君聊天，便躲在一旁偷偷听着，看是不是在外说自己的坏话。

可没想到，越听心就越发软了下来，眼眶湿湿的，泪水不自觉往下流。她曾经被至亲抛弃，一夜一夜地在角落啼哭，即便有人路过给了些饮水吃食，却从来没人想带她离开。

这种恐惧和孤独在她心里长成了硬壳，她仿佛失去了信任他人的能力，更不懂如何爱人与被爱，只想竖起浑身的刺保护自己。

直至此刻，她竟有了一丝丝动摇：或许，我可以试着去相信眼前这个酩酊大醉的烂好人吗？

于是，净玄水慢慢起了作用，甚至在仙界名声大噪。而也只有音元知道，真正有用的是那颗心，它生发的力量，胜过所有仙法。

“大家都休息得差不多了吧？”月老一开口，把音元从回忆里拉回了现场。“昨夜流火划过南天门，难免带来燥气，引得人心浮动，现在大家静下心来再想想，那个传言的可信度可有到五分？怕是三分也没有。”

“确实，现在想想，太荒唐了！”“哎呀，还不是你斩钉截铁地告诉我，现在好了！”……人群里窸窸窣窣，说什么的都有，当然，最多的就是互相推卸责任。

月老见状，摆了摆双手示意大家不必争论，脸上始终带着和善的微笑：“情爱本不是羞于开口的事情，只不过我这个老头命里终是没有这个机缘，能以此事博大家一乐也不是坏事，况且，我这样的老头儿哪还有人要啊哈哈哈！”

“以退为进，月老惯会用这招的。”音元在一旁看着，嘴上不饶人，但心里却也是佩服的。

本以为传闻的事就这样了了，人群里突然有个身材精壮的男子站了起来，看模样猜测，应该是巡逻天兵一类的。见众人眼神齐刷刷看向自己，他突然有些紧张，怯怯地举起了手：“那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请讲。”月老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

“那…您殿内昨夜为何通宵达旦？真有何大事吗？我也就是好奇，要是什么机密就…”

没等这位男子说完，月老就先打断了：“没什么不能说的，本是太荒唐不好意思告诉各位。不过是我和殿内的小仙工设下了一个赌局，只要她未爱上我布局之中的牵线的男子，就算她胜。昨夜我俩，就是各自在为这事儿烦心呢。”

“这有意思啊！”“对啊，比黄昏恋有趣！”“没想到还有这种热闹看，真来对了！”……此话一出，围观群众又兴奋了起来。

“好了好了各位，今天时辰也不早了，我厨艺不精，就不留各位吃午饭了，等真的开局那天，大家再来捧场看个热闹也不迟呀！”有个唱白脸的，音元自然要唱歌个红脸打配合，否则谁知道这群人还想在这待多久。

“到时候一定通知我啊！”“一定一定，快回去吧哈，拜拜拜拜！”

月老殿的各位小仙工，是哄着骗着，赔着笑脸，最后白眼都翻出来了，才把这人群彻底请走。终于，月老殿清静下来，音元也让其他仙工回去休息了，这一上午大家都被折腾得不轻。

只剩下她和月老了。

音元见四处没人，用肩膀俏皮地撞了一下月老：“怎么样老儿，想不想来个弄假成真？”

“你这个小兔崽子，说话越发没规矩了。”月老理了理胡须，又把头上的帽子调正，无论何时，仪表还是不能乱的。

“不过老儿，我说真的，只要你愿意，我都支持你。”

“支持什么？”

“支持你拥有自己的幸福啊！管他什么规矩的，我都站在你这边！”

月老愣了愣，他很少听见音元这样说话：“心意领了，但规矩终究是规矩，我不会破坏，你也不行……”

音元赶紧捂起了耳朵：“不听不听，老头念经。”又朝月老吐了个舌头，便一路逃回自己屋内了。

月老看着她的背影，眼眶渐渐湿润，虽然刚刚面上假装水火不进，但他的心早就被那几句话融化得彻底。

“这丫头，没白养！”说罢，两袖往后一收，大步朝正殿走去，今天的正事还没干呢。

两个孤独的人，互相成为了对方的火把，然后走出了黑暗，驱逐了寒冷，终见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