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承袭了原府衙格局，前面议政，后面起居，偏房做了偏殿，潘贤妃与太子住在那里，赵楷住后面的主殿。赵楷几次相邀潘贤妃一见，都被以各种原因拒绝了。

也许是潘贤妃真不想见他，也许是她不敢见他，也许是她周围的人压根就没让她知道赵楷要见她。

九弟他们都可以杀死，他的后宫他们就更不会有顾忌了，那为何尚留下一人，所图为何？赵楷想到了三岁半太子，应该就是他吧，那就是警告吧，一旦他赵楷有所图谋，他们是不会手软的，因为替代者是现成的。

接下来的日子赵楷会到前殿参加朝会，零零散散的几个人，都是被王渊挑选过的，走走过场而已。慢慢他也知道了，自己在大江上遇到九弟时，适逢扬州之战，宋军一溃千里，死伤惨烈。小朝廷逃到江南前后，原来的中枢官员都遭到清算，宰执李纲被发配琼州海岛，耿南仲被发配岭南，左相汪伯彦，右相黄潜善被以过错清理出朝堂，流放外地，副相许景衡早在去年领旨来杭州预备渡江事宜时，就不明不白的死了，御营使司参赞军事张浚被贬官平江，负责整顿江北溃卒，乡野舆论领袖陈东，欧阳澈被杀掉。现在小朝廷一切都是手握兵权的王渊说了算，政令只出自王渊的御营使司，三省，枢密院，形同虚设。

简陋行宫的大殿之上，有限的几个人，赵楷抓住了与他们每一个人眼神接触的机会，他们看见他这个官家，都很平静，脸上没有一点异样。赵楷于是断定，这些人都没有见过九弟，不知道官家已经是被掉包了的官家。

一次渡江，就将一个小朝廷洗的干干净净，高明啊。

时间很快到了新内侍新宫女入行宫服侍的日子，他们列队于后殿庭院里，等待赵楷检阅。

晴天不会打雷，赵楷心里却打起了雷。

因为在那群新内侍里，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会不会只是长得像而已？

他不动声色，那个内侍看上去也没有异常，好像他并不认识他。

这一日，轮到此人御前当差。

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

“京口瓜州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他们之间的线，是在镇江断了的。

“官家，请恕冯益来迟。”年轻人双膝跪地，毕恭毕敬行大礼。

果然是他！

赵楷激动地亲自去搀扶，“快起来！”

“小的做梦也没有想到，官家就是咱王爷！”

他们嘿嘿地笑着，互相打量着久别重逢的对方。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暗淡起来，“你这又是何苦，年纪轻轻的，为何要……”他不忍说下去。

“当年入皇城司的时候，我不是立过誓吗，要为大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比之王爷，部，官家，所受北狩之苦，这又算得了什么？”

“对了，那哥俩呢？”赵楷叉开话题，问起范纳徐通，当年他一共留下了三个人。

“大哥在太湖招兵买马，二哥在城中接应。”

赵楷听他说下去。

“靖康之后，我们听说宗室都被押往金国，就想着招募一只水军，待时机成熟，走海路，潜入金国，去救王爷，不，救官家回来。”

“那你又如何找到这里？”

“实属误打误撞。三年前，小的们领命离开，至今一刻也不敢忘肩上使命，三年来，属下们各地奔走，多方查证，终于查明，杭州守将王渊早已背叛大宋，成了金人走狗。”

冯益目光比三年前更坚毅了，一个三年前的命令，他仍在执行，这三年里，东京城破，大宋国亡，天下如此巨变之下，他们依然锲而不舍，甚至为此不惜阉割自己。

赵楷眼睛湿润了，他认真地听着，

“最近属下得知圣驾来到杭州，就想出这个笨法子靠近官家，想告知官家这王渊的真面目，然后助官家擒拿叛贼王渊，如此一来，有了王渊在手，也许就可以跟金国交换，让王爷脱离苦海，得归江南。”

原来他们在乎的不是三年前那个命令，而是他。

“可没想到官家就是王爷。“

在付出巨大的代价后，年轻人依然笑的很灿烂。

“这行宫内外都是王渊耳目，要进来新人，一定会严加筛查，你是如何过的这一关的？”

一个寻常人要走到皇帝身边，不是仅仅能忍肉体之痛就可以的。

“银子。”

赵楷笑了，点点头，不亏是皇城司的人。在坏人的眼里，哪有那么多的朝廷法度，上司要求，银子就是一切。王渊不是草包，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为金人做事，很多东西都见不得光，手下可用之人一定很多滥竽充数的草包，对付草包，最有效的法宝就是银子。

赵楷在深宫长大，周围都是太监，他太熟悉他们了，自古以来，太监一而再的祸乱朝廷，这是赵楷为什么一到行宫就要增加人手的原因，王渊一定以为赵楷是想借机渔猎女色，毕竟他的父亲以热衷此道闻名。实则他是需要更多的内侍。他原本设想会一而再地多要几次，只要内侍一多，祸害自起，什么先来后到，什么肉少狼多，发生过的故事永远可以再发生。只要他们之间起了矛盾，赵楷就可以分而化之，将他们中的一些变成他的人。

但是上天厚爱他，第一批内侍里，就来了冯益。

“你们如何知道王渊投靠金人了？”

“三年前，我们留下来追查，一时也没有什么头绪，直到一天夜里，我们在渡口发现一队人马在将一批很沉的箱子运往江北，我们兄弟就起了疑心。什么东西需要偷偷摸摸的在夜里运送？大哥冯纳主动提出来他一个人追踪下去。过了一些日子他回来了，说那伙人的目的地很奇怪，是宋金边境，接货的是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