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律啜一言既出,帐内热络的气氛顿时变得肃重起来。
莺歌燕舞散去,人人正襟危坐,敛声不语。
张朔不动声色,端着大罗便道:“大人请讲。”
阙律啜面色微醺,可是说话的语调依然沉着,道:“三姓葛逻禄,名为一体,但无论部族血缘还是供奉神祇,都大为不同。当年若不是回鹘人逼得太紧,又怎么会组成联盟,合力自保......”
张朔点头道:“据我所知,回鹘人如今也是日薄西山了。”
“唉,这便是幸运中的不幸了。”阙律啜连连叹气,“回鹘被黠戛斯打得灰飞烟灭,同时唐国衰落、大食混乱、吐蕃分裂,对我三姓葛逻禄来说,本是最好的崛起机会。可惜脱斡里勒和库露真贪婪成性,一个是不敬神祇的玷污者,一个是残害同胞的暴君,只谋部族私利,完全不顾三姓大局。眼见我葛逻禄人不灭于外敌,却将先灭于内战,我怎能坐以待毙?”
安拂耽延站了起来,俨然道:“大人胸怀天下,实为三姓表率。”
阙律啜眼中带泪,似乎感性至极,慨然道:“我阙律啜本不忍心和同胞刀兵相见,可是我不出手,葛逻禄必将大乱。葛逻禄一乱,狼神的子孙后代或将永远失去十姓可汗之地!”
哥舒兄妹也站了起来,行礼道:“处半俟斤部,永远和大人站在一起。”
安拂耽延附和道:“拂耽延代表弓月城遗民,永远和大人站在一起。”
“弓月城遗民......”
张朔心中一动,正自思量,阙律啜这时候重新转向他,面沉如水,问道:“唐人,你愿意和我站在一起吗?”
气氛烘托到了这个份儿上,张朔自然回道:“愿意。”当下只觉这阙律啜或许没有中原汉地之人看的书多,但驭下的手段和与人心理博弈的技巧有过之而无不及,几句话先控住场面,再逼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态,强行攻心之计。
阙律啜喜上眉梢,放声大笑,震动穹顶。
张朔说道:“不知大人有什么地方用得到我,洗耳恭听。”
阙律啜笑容不减,道:“来,先饮酒吧!”
两人对饮罢了,阙律啜用手腕抹着嘴角道:“说什么用不用得到,太见外了。你是唐国的使者,是贵客中的贵客。”
“啊,是......”
张朔稍稍偏头,余光掠见,鲍小禾和吕植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你们唐人讲究出师有名,我也得把谋落部的想法告诉你,让你明白,正义在我。”阙律啜又将手中的大罗便满上,“且不知唐国皇帝让你来,有何打算?”
张朔早有主意,回道:“本意是想联络葛逻禄叶护,共谋吐蕃。”
“哼,脱斡里勒,狡诈的鹰。”阙律啜嗤之以鼻,“此人反覆无常,你国要是和他结盟,早晚会被他捅刀子。”
“而今见大人雄姿,心悦诚服,是比葛逻禄叶护更合适的选择。”张朔舌灿莲花,“大人既要招徕盟友,何不考虑我大唐呢?有我大唐天兵相助,大人一定能够坐稳三姓葛逻禄之主的位置。”
“嗯......”阙律啜侧身坐在胡床上,摸着自己的胡须,“脱斡里勒所恃,无非就是吐蕃人的支持,从天山直到河湟,能与吐蕃人分庭抗礼的,也只有唐人。但是听说唐国如今衰弱,诸侯割据,还能帮上我吗?”
“非也,非也。”坐在下首,一直默不作声的吕植忽然发话,“大人有所不知,本年我国新皇帝登基,以太宗天可汗为榜样,奋发图强,仁爱治国。对内用法无私,从谏如流;对外削弱藩镇,收复失地。实有明君之风,国家富强也是早晚的事。”
阙律啜“哦”了一声,显然对“收复失地”四个字更感兴趣,问道:“你且说说你家皇帝‘对外’的功绩,我想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