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大舅不是这样的人,大舅的爹妈更也不是这样的人。老公公比大舅强一些,年轻的时候敢打老婆子,大舅和二舅不行,媳妇儿指着鼻子骂他,恨不得他能牛气一把,打自己两下。可这种男人是熊到家了的,在外面熊,在家里依然熊。在农村,熊就是窝囊,窝囊又叫窝囊废,就是个废物。守着废物过日子,大舅妈的心情不会好,她可能也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却被生活一次又一次地击碎了梦想。所以她疯了。大舅妈疯了,可她却不像别的疯子一样四处乱跑、打人。刚开始就是不再麻利、不爱干活了,嘴里有时叨叨着什么,有时会莫名其妙地笑几声。慢慢地,她连院子都不出,就只是在“家”的范围内活动。人们都开始惋惜起来,这么一个好媳妇儿,嫁到这么一个家庭里,变成了这个样子,不能不说是个悲剧了。可又能怎么样呢?娘家人过来看了看就回去了,这种情况谁也没办法,他们还怕大舅不要她,把她送回去呢。大舅不会,花钱娶来的媳妇儿,就是疯了也舍不得送回去。况且大舅妈虽然不出去干活,但是饭还是做的。人们都说,她没有疯彻底,或许哪一天就能好过来。大舅妈疯了,一直疯到死,可她能做饭,虽然不好吃。我们都很惧怕到她们家去,她还都认识我们,只要我们一去她家,她就张罗做饭,饭是半夹生的,包饺子的韭菜切得粗,长的有半指长,炖酸菜能把整个酸菜帮扔锅里炖上。我们断不敢吃这样的饭的,赶紧办该办的事,说该说的话,然后赶紧溜掉,生怕跑得慢被大舅妈堵住,不得不吃她做的吓人的饭。大舅妈是真诚挽留这些亲戚吃饭的,因为她每次都要追出来,只是追到大门就停下,绝对不走出大门一步。她总说能看见鬼,大门外的鬼更多。我想,她说的应该是人,在某些方面,人就是鬼,长的是人形儿,干的是鬼事,说的是鬼话。可大舅妈还是把孩子都养大了,不多不少,三个儿子。人都说,子不嫌母丑,这话对,至少这三个儿子从没嫌这个妈是疯子,也从没听他们说他妈的坏话。当然,也有人背后或者方面议论,说他妈是老疯子。刚开始不乐意,跟人家打仗,要么打赢了,要么打输了,输赢都无所谓,小时候谁身上还没点儿伤。时间长了,这些孩子也就不再拿这个取笑,没意思。大舅的三个儿子名字都很好听,老大叫韩明月,老二叫韩明星,最小的叫韩明杰。明月打小就尖,小学时学习把把第一,把把第一不算,还总也不学习,就是东家走西家窜,有鸡撵鸡,没鸡打狗,鸡狗都绕着他走,他捡土拉坷打电线,还一打一个准儿。要是他能摊上个好人家,看得严点上个大学没啥问题,可是大舅妈疯了,大舅是个窝囊废,根本没人管他,所以小学毕业后就跟别的孩子学抽烟,又逃学,虽然不惹啥大祸,可初中和小学不一样,科目从两科一下子成了八九科,他就跟不上了。这要是家里人懂教育,管上一段时间,心思往学习上用一用,稳定了,也就好了,只可惜大舅妈除了做饭啥也不管,大舅连自己也管不好,更别谈管孩子了。就这样,明月不再明亮,慢慢开始暗淡,最后他自己也自暴自弃,不念了。在农村,一个孩子念不念书根本没那么引人关注。
不念书的明月才真的把本性露了出来,那就是懒,他实在太懒了。别人家不念书的孩子都跟大人一起上地干活,他一觉睡到太阳三竿子高,有饭就吃上一口,没有饭就自己做着吃,啥好吃他做啥。农村的家里再穷,可多多少少也有一些米面油,这都是等家里来客的时候,招待客人用的。明月不管那套,他想吃的时候就吃,吃没了细粮再吃粗粮。这个大儿子不管咋样,大舅都不管,也管不了,每天早晨出去干活,晌午回来吃饭,下午再出去干活,晚上再回来吃饭。估计他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幸福的,不管谁做饭,不管做啥饭,只要回家就有饭吃。说明月不惹大祸,那是小时候,长大了一惹就是大祸。那些年,屯里的人都喜欢骑个摩托车,半大不大的韩明月也喜欢,可大舅是不可能出钱给他买摩托的,况且没钱。没钱就不骑摩托了?那是不可能的,摩托车都是破摩托车,不怕骑,所以没有的就借有的,有摩托的也不当回事,谁借他也借。不管有没有油,只要骑走的时候有,那就算有,还回来时能骑回来就行,中间你加没加,加了多少,他不管。不管车坏没坏,只要当时能骑走那就是好的,还回来时能骑回来就算是好的,中间坏没坏,坏了你花多少钱修,他不管。那时摩托车都是拿脚踹,打着火了骑上就走,踹不着那就是坏了,坏到谁手谁修。这也算是农村人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大家一起遵守着。那时候修摩托车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修理工,都也是无师自通的,他们非常善于从别的摩托车上把零件拆下来,安到另一个摩托上,凑巧行了,那就算修好了,你就骑走,要是不行,那就再换一个零件。拆下来的零件也不扔,琢磨着换到别的车上。就这样的能人,一个公社也不见得有一个。那时候摩托车也没见有牌子,也没见谁为了骑摩托车去考个驾驶本。都是瞎骑,算是无师自通。那时候见的最多的是幸福牌大摩托,挺大的,一般都是红色的,有劲儿,能带三四个人。后来才有了嘉陵轻骑,再后来出了一种油拱子,给油就走,不给就停,人们都不喜欢,嫌没劲儿,也嫌速度太慢。还是大幸福好,骑起来特带劲儿,特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