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辞和张煜城从骸骨与砂糖积累下来的默契依旧存在,演技精湛的影帝和天才新人演员之间火花四溅,效果惊人。
演员到角色分为四个阶段:演员演员似的角色角色似的演员角色。
张煜城从影十几年,获奖无数,能够轻而易举进入第四阶段并不惊奇。而宋辞作为一个刚刚接触演戏不足半年的新人,却丝毫不逊于张煜城,这就十分匪夷所思了。两个人统统丢弃了原本的自己,成为了隋正和田迈,成为了矛盾重重的父与子。
之前一直困扰宋辞的情感爆发问题也迎刃而解,只要一站到镜头前,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他可以满嘴脏话、情绪激烈地和醉酒的田文东对骂,他也可以拿着钢管打群架,他也可以为了抢一个馒头和少管所里的少年犯打得头破血流……
他彻彻底底地成了田迈,把自己烧成了一团烈火,天不怕地不怕地活着。
但田迈并不是一个纯粹的不良少年,他的善被包裹在恶里,不让任何人看见。
虽然恨不得杀掉田文东,但在他瘫睡在地板上时,田迈会从房间里拿一条毯子扔到他身上看到在路边摆摊卖小玩意的老太太,他会把辛苦打工挣来的钱全部花掉买一堆对他来说没有丝毫用处的东西在学校遇到同学被霸凌,他会出手相救……
田迈是善与恶的矛盾体,宋辞把他演活了。
但最精彩绝伦的,依旧是和张煜城的对手戏。
那些于无声处暗自汹涌的情感,被两个人演绎得入木三分。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声叹息,都恰到好处,不浓不淡。
宋辞记忆最深刻的,是和张煜城打架的那场戏。
那场戏必须要在下雪天拍,隋有彬又不愿意用假雪凑活,所以一直等着天公作美。
那天夜里,宋辞凌晨才收工,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就被郑直叫醒,说是外面下雪了,要他立刻起床拍摄。
很快换好衣服化好妆,宋辞去到拍摄场地一个十字路口。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整个世界已经白茫茫一片。
昏黄的路灯下,张煜城和宋辞面对面站着,他们的头上身上落满了雪。
一声“!”后,张煜城立刻扬手扇了宋辞不,是隋正扬手扇了田迈一记耳光。
“啪!”短促又响亮。
田迈的眼中瞬间积聚起熊熊怒火。
“我操!”他咒骂着将隋正扑倒在雪地上,抡起拳头就朝隋正脸上砸。
田迈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打架斗殴,拳头又硬又狠,片刻功夫就把隋正揍得鼻青脸肿。隋正跋山涉水寻找田迈十五年,体格也很健壮,骤然发力将田迈掀翻在地,紧跟着压到他身上,一手攥着田迈的脖子,一手毫不留情地出拳,却在即将打到田迈时猛地住了手。
田迈疯狂地挣扎,可隋正像座山似的压在他身上,膝盖压着他的双手,一只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脖子,任他怎么折腾都挣脱不开。
攥在脖子上的手骤然加力,似乎打算掐死他。
田迈无法呼吸,憋得脸色通红,他大睁双眼瞪着压在身上面若冰霜的男人,忽然就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不争气地从眼角滚出来,砸在雪地上。
“说!你错了没有?!”隋正厉声质问。
田迈双唇抿得死紧,眼泪一个劲儿地往外涌。
隋正的心针扎似的疼,不觉也红了眼圈,却固执地不肯松手,但手上的力道已经减了不少。
“说你错了!”隋正大吼,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荡起回声。
田迈终于忍不住,声音嘶哑又哽咽地开口:“我没错!错的是你!错的是你!是你把我弄丢了!是你让我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恨你!我恨不得杀了你!”
隋正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他抬手抹一把脸上的雪和泪,哑声说:“不管你有多恨我,我始终是你爸爸,你始终是我儿子,谁都改变不了。”
“爸爸?”田迈桀桀怪笑,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眼泪更凶,“你不配!我也不稀罕!”
隋正看着他因为极度愤怒而显得狰狞的脸,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颓然地从田迈身上下来,沉声说:“的确,我不配。”
他撑着地站起来,看也没看田迈一眼,转身走了。
田迈坐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隋正佝偻的背影,心脏尖锐地痛起来。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刚跑了两步脚下一滑单膝跪倒在雪地上,他顾不上疼,爬起来追上隋正,从背后死命地抱住他,叠声说:“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你别走,别丢下我,别不要我,我会改的,我以后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架,我会听你的话,我会乖,你别扔下我,求求你,求求你……”
隋正蓦地痛哭出声。
他转身把田迈抱进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我不会扔下你,永远都不会……”
雪一直在下,无休无止。
隋正背着田迈,行走在铺满白雪的街头,留下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
田迈搂着他的脖子,头枕在他的肩上,看着他的侧脸,轻声唤:“爸爸。”
“嗯?”
“爸爸。”
“嗯。”
“带我回家吧,回我们真正的家。”
“好。”
这场父子和解的重头戏,是整部电影的一个高潮,张煜城和宋辞用默契的配合和精湛的演技一气呵成,而且扇巴掌和挥拳头都是动真格的,所以拍完之后两个人脸上都挂了彩,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们甚至兴奋地睡不着觉,就好像诗人写出一首好诗,画家画出一幅好画,那种满足感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回到房间,宋辞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还能隐约感觉到心痛。
已是拂晓时分,天光微亮。
窗外的雪还在下,扑扑簌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