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空之下,吴二郎正静悄悄地在街上走着。
他是住在桂平城西的人,年幼时便没了父母。
以前有个大哥,后来大哥为了挣钱去了八景山当山匪,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和自己联系了……
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好似做贼一般,吴二郎小心翼翼地前进。
“看,那不三寸丁谷树皮吗?”
“晦气,贼不溜秋的,不知道干嘛呢……”
“噢噢噢,我想起来了,他前几日还说过呢!”
“那件事情吗?哈哈哈哈……”
三寸丁谷树皮。
这是吴二郎的外号。
他生来矮小,从小又干着挑粮搬柴的活儿,现如今一身皮肤在长久劳作之下已经变得如老树皮一样的粗糙暗淡。
但吴二郎不管这个,这又矮又丑的家伙只是走着,鬼鬼祟祟,怀抱着一兜子的东西。
嘟嘟铃铃……
里面是许多铜钱与银子,为了攒下这笔钱,吴二郎花了快五年的时间。
这五年来他少吃少喝,就是为了这笔钱……为了花掉这笔钱。
走,走,走!
天上这雪总是在下了个不停。
但没关系,吴二郎的鼻尖已经嗅到了那股子甜腻的味道了。
那是女人涂在身上、把身子都给涂得花白闪闪的胭脂的味道。
吴二郎可是知道的,现在的大楚有钱人,喜欢的就是白的女人!
越白越好!
很快,他就来到了目的地前。
那是一栋相当漂亮的高楼,有着令人瞠目结舌的广阔大小,一圈厚实的围墙把它团团围住,但在风雪中,它仍然荡漾着艳丽的光,仿佛是座顶天的红山,由大红灯笼点缀,灯笼里面闪亮的红光刺得吴二郎几乎睁不开眼。
金美楼。
桂平四大青楼之一,整个桂州数一数二的风月场所,大同婆姨、泰山姑子、扬州瘦马、杭州船娘,应有尽有。
用鼻子嗅了嗅,那股子胭脂的女人的味道更冲鼻了起来,让人不禁浮想翩翩。
但吴二郎现在没心思在这上面。
站在门口,他也不进去,只是在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雪都开始渡上了吴二郎的破布衣,那围住金美楼院子的高墙才从一隐蔽的角落朝外打开了一扇小门。
那是狗洞。
“喏喏喏!”
如同喊狗一般,那里面的人发出清脆的声音。
吴二郎认得这个声音的主人,也知道这个人正在呼唤的就是自己。
也不恼,他一个人,迎着风雪,弓曲着腰板,贴着墙边,狗狗祟祟地溜到那狗洞旁边。
“董爷,董爷,我可进去么?我可进去么?”
吴二郎紧挨着墙,使劲压低了身子,对着里面的人问道。
“废的什么话?再不进来,我可就关洞了。”
里面的人传来极其不耐烦的声音。
“好好好!我来!”
听见回复,吴二郎大喜过望,他直接趴在地上,也不怕脏,爬虫一样的扭动身子,脸滚着雪泥,终于是爬过了这个狗洞。
站起身子,到了这人声鼎沸的院子里,各种琴棋书画与酒的气味汇聚成纸醉金迷,让没见过世面的人几乎想要晕眩。
不过吴二郎之前已经来过这里了,他很快就看清了站在自己身前男人的样子,打起一身精神。
正是那被他唤作董爷的男人。
此人身穿一身黑皮劲衣,身子高大如松,在吴二郎面前如同巨人。
头戴一顶黑竹斗笠,双臂裹着精钢护臂,一双眉目凶恶如虎,满面黑须似钢刷坚挺。
好一条刚猛的汉子!
正是这金美楼的护卫队二把手——董慈金,江湖人称:铁金刚。
传说这人使着一手好拳法,是当初差点入选中州院——武学堂的武者。
实在了不起了不起。
吴二郎对自己能搭上如此人物感到无比庆幸。
也只有这般有大能量的英雄豪杰才能帮自己干那件事情。
“钱准备好了么?”
那董慈金问,语气相当不耐烦。
“有的有的,董爷您之前说的那些我都备着呢!”
吴二郎赔着笑脸,旋即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灰皮布袋子。
抖一抖,发出沉甸甸的声音。
“不错不错。”
董慈金露出满意的笑容,伸手拿过这袋子,掂了掂,再打开,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花白的银子和油腻的铜钱。
差不多。
心里有个数,董慈金手指上的乌黑戒指闪起亮光,这钱袋子直接被他收入了纳戒之中。
不愧是董爷,居然连在市面上极其罕见的纳戒都有!
心里想着恭维的话,脸上也是堆起恭维的笑容,吴二郎低垂着身子,行了个大礼,说道:
“董爷,您给我看看我女儿吧,她被拐到这里来已经过了五年了……”
“走。”
也不浪费时间,董慈金领着吴二郎行走。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被透亮的灯光拉得扭曲修长。
走过一道隐蔽的暗门,他们一同进入了金美楼之中。
映入眼帘的一片香甜的粉红,那酒与女人的气味更重了,混着花的香味扑面而来。
吴二郎紧张了起来,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可以把自己女儿赎回去了!
二十两银子,这五年来他日日夜夜地工作,终于是攒够了这笔钱。
现在,他就要接女儿回家。
跟着董爷,他们在一处房间前停了下来。
吴二郎不知道怎么评价这里,他只知道这里的房门看起来比其他房间都要来得更大更宽。
董爷把手扶上门把,这汉子的动作轻柔得简直像是在对待自己的妻子老婆一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门开了,不同于外面的纸醉金迷,这里袭来的是一片幽兰的清香。
只见一名身穿墨白长衣的女子坐在其中,皮肤好似玉般洁白,双腿浑圆修长,十指倩倩,满头青丝如瀑布,双目漆黑如曜石……
美得教人惊心动魄。
吴二郎把头压得更低了。
“愣着干什么?进去!”
董慈金低声喝道,同时一脚踢到吴二郎的屁股上,像踹狗那样子地把这三寸丁古树皮踢了进去。
踉踉跄跄地才站稳脚步,但下一刻吴二郎便赶紧跪在地上,对着身前的女人磕起头来。
“杨娘娘,杨娘娘,我是来赎人的,让我带我女儿福贵走吧,让我带福贵走吧……”
砰砰砰。
话音刚落,又是三个响头磕下。
“福贵?你说得可是五年前来的姓吴的姑娘?”
被叫做杨娘娘的女人抬起眼眸,看着吴二郎问道,声音宛若有魔幻之力,让人神心荡漾。
“是是是!”
吴二郎急忙又是磕头。
“好说。”
那杨娘娘一弹指,一坛黑盒被她从纳戒里取出,飞到吴二郎的身前。
瞧着这眼前的黑盒子,吴二郎懵了。
“这…这是什么?”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吴二郎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掐住了。
“你女儿的骨灰。”
杨娘娘的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轰击在他的头上,脑子一下子嗡嗡着,吴二郎跟条断腰的狗一样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
“不…不可能啊……才五年…五年怎么可能会死呢?”
吴二郎喃喃着,黑丑的脸对着地面,不知所措。
“吴姑娘前几日接了个大单,单子结束后,承受不住便死了。”
杨娘娘的声音很平淡。
“你现在可以带她回家了。”
“我杀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