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掏出两根玉溪,摊在向阳空地,揉碎了晾干了再重新用纸张卷起。平安突然感觉到莫名静谧,似乎一切的尘世喧嚣都抛去身后了。
有些事情做完了,好像才明白它的实际意义。
对于刚刚抵达这片蛮荒大地的兄弟俩来说,还没来得及和地球老家说一声正儿八经的再见——踩进社会那个大染缸的瞬间,又立刻把腿缩了回来,他们得改换思路,重新学习另一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小铁锅里的药材煮了半个多小时,还没有融化成膏泥的迹象,平安一点都不心急。他捯饬着营地的杂什,毕竟手边只剩下最后两包玉溪,抽完就再也没有了,得省着点——总有一天,这些熟悉的物件慢慢被时间一点点磨灭,所有地球文化的印记也渐渐消失。
到了下午太阳最毒辣的时候,两人找到一片庇荫地,点火抽烟漫无目的,有一嘴没一嘴的闲聊。
富贵:“树妖奶奶还是没醒过来,她得睡多久呀?”
平安:“咱俩被狼肉毒晕过去,也睡了半个月,她这么重的伤,估计一时半会好不了。”
富贵:“就这么干等下去么?”
平安:“玄风认得路,要不把傲霜姑娘扛回去?”
富贵瞥了一眼睡莲树丛:“你敢碰她么?脆得和玻璃似的,万一死在半路上,我们不是白忙活了么?”
“也对。”平安打消了搬人的想法,听玄风说,侠踪镇离这里有两百多里,汽油也不够烧,在半道上就得抛锚——照这个说法,他还得仰仗这身半狼的怪力去推车爬山。
从这个庇荫地往戈壁一侧看,还能瞥见四条血淋淋的轮胎印,血液已经干涸发黑,玄真的尸体也没去仔细收拾,富贵看清楚了,又有点后怕。
“这是我第一次开车,平安...”
罗平安知道富贵在怕什么,毫不避讳的应答。
“有心理阴影?”
富贵:“当时热血上头,确实没有怕,就觉得这狗杂种该死啊。”
平安:“现在开始怕了?”
富贵:“确实...”
平安:“怕什么呢?是怕这老东西变成恶鬼,跑到梦里来掐你脖子么?”
富贵如实告知:“怕他没死,不够保险,要是他还有力气,不得一把火烧死我呀。你有时间教教我,怎么三档转倒档烧胎倒车,我得学会反复碾压的技巧。”
“哦...”平安哭笑不得:“那没事了。”
俩人抽着烟看着天,从兜里取出两包旺旺雪饼慢慢啃,也没去钓田鸡,怕走远了再生变故——谁也不敢保证玄风会不会突然发癫。
“有个好消息,平安。”富贵随口说。
平安:“嗯。”
富贵:“我用你车载电源试了一下,咱俩手机没坏,虽然进水了,但还是能用。”
平安:“那为啥打不开?”
富贵:“我们昏了半个月,再怎么说也没电了吧?”
平安恍然大悟:“哦!”
“嗨!都是狗脑子!都是狗脑子!”富贵轻轻拍打着天灵盖,“这短时间发生了太多事!谁想得起来哦!”
“以后怎么办呢?”平安痴痴的望着天空,“我以为,毕业以后再跑两年货拉拉,存点钱。”
富贵:“然后呢?”
平安:“攒够了流动摊位的本金,我就去卖西瓜,搞个小水果摊。”
富贵:“再然后呢?”
平安:“你记得大一的时候,一直蹲在篮球场边上那姑娘么?”
富贵:“小美啊?”
平安:“哎!我想再联络联络她,说不定王八能重新看上绿豆呢?”
富贵:“哦,要处对象生孩子,成家立业啦?”
“对呀,顺其自然嘛。”罗平安的想法很简单:“结果老天爷突然给咱俩送到这里来,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
“我想家了...”富贵突然问道:“你呢?你想家嘛?”
罗平安:“有一点,但不多。”
富贵颇感意外,丢开烟头继续说:“尼斯湖水怪确实不存在,伯父骗你用功学习挣够学分,那也是为你好呀。”
“我爸妈可逍遥自在,他们是安安稳稳退休了,没什么爱好,就爱折腾我。”罗平安神色淡然,谈起家事没什么感情:“我也想回去,我怕他们担心,这不是没能力么?”
“啊...”富贵嘟囔着:“我想我家里的WIFI,我想打游戏呀!我还想喝可乐!德州老家车库里还有一台大黄蜂等着我去开呢!~我得考个驾照!~”
“嘿!”罗平安调笑道:“那确实你应该比我更想家,你要是能回地球,应该比现在舒服得多!”
“那说回刚才的事儿。”富贵正色问道:“我们该去哪儿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罗平安跟着陈富贵一起瘫在树桩上,倚着树干抱着脑袋:“二十一二岁的年纪,不就该做梦么?”
富贵接着问:“你就没有什么目标吗?比如狠狠修它一个仙,修到天昏地暗日月同寿,猛猛修个几千年几万年。”
“饶了我吧!”罗平安连忙求饶:“就兰傲霜和玄风他们这个宗门环境,比咱们老家的企业文化不知道残酷多少倍!小时候爹妈就告诉我——”
“——你这个人除了吃喝拉撒以外,人生就是为了高考而存在的,要是考砸了,生命就没有意义了。”
“——高考完了以后,尼斯湖水怪就在大学毕业证那儿等着你,如果学有所成,那么出去找一份好工作吧,不然生命就没有意义了。”
“——马上要进入社会,你得提前做点准备,至少得有点本钱吧?没本事结婚的话,生命也没有意义了。”
“前两年,我去跑外卖,去送货,我他妈脑子里净想着钱从四面八方来!~”
罗平安耸肩摊手,烟头烧到指节也不觉得疼,黑狼的毛发也点不着,他不怕火。
“要问我有什么目标?先活下去咯!~”
陈富贵没有继续追问,他内心只觉得庆幸,还好不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跑到这个世界来,不然这些话该和谁说——本地人也听不懂,只会认为他在发疯。
像平安说的,这套规则对于兰傲霜和玄风更为苛刻狠厉。
如果一百来年没办法成就金丹,生命也没有意义了。
五六百年才勉强达成元婴,生命也没有意义了。
如果回到地球,他们会继续为生活奔波劳碌。
但是在这片荒芜大地,修行人为了“生存”被迫变成奴隶。
“哎!柴堆有动静!我去看一眼!”平安立刻爬起身往铁锅去。
他走到半路便看见兰傲霜在添柴加火——似乎早就醒了。
傲霜姑娘的神色依然憔悴,气血虚浮两眼发黑,但是能够下地走路,时不时掐法念诀,往铁锅里灌注翠绿灵光,似乎在帮忙炼化药材。
她见到罗平安走过来,两膝一软要跪地谢恩。
“平安前辈!”
“起来起来起来,你别急着磕头。”罗平安狼高马大的,也不方便去扶,万一把人家捏碎了呢?怪尴尬的。
兰傲霜两眼通红,又把泪水憋了回去,她不想在吹火童子面前哭,也是四五百岁的人了,丢不起这个脸。
“我看见玄真的澡盆,还有他的药葫芦——起初心里猜测,还不敢相信。”
“后来看见他的尸首,我终于醒觉,确实是恩公替我报了这个仇。”
说着说着,这金丹女修又想跪地磕头。
“哎!”罗平安突然一肚子气:“你磕头做甚么?!”
兰傲霜轻声应道:“我想谢恩...”
“那你给点实在的东西嘛!”罗平安不理解:“要你磕头干什么?我又不是菩萨,也没死呀?等我死了给我立个庙也行。”
“啊?”兰傲霜实在听不懂平安仙长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