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沈冀在回府途中受阻,赵氏在二房院里饮酒宿醉。而此时的凝翠苑内,已有人躲过房外的婢女潜进寝房,悄声地寻找着什么时候,从床头到妆匣,每一处都不放过,却没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他四下看了一圈,最终把目光锁定在衣橱最里面的隔间有机关,他伸手轻轻旋转只听到"咔嚓"一声,一个小小的密室出现在他面前。
密室很矮,需要弯腰才能进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进了去,小房间四下很空,头顶留了几丝缝隙,除了一个牌位和一盏灯,其余什么也没有。
只是那牌位上的名字却让他为之一震,不自觉喃喃地念出那个名字,"沈~曳"
“沈曳不是他五岁时的名字吗?”他记得那时沈冀他们说沈曳这个名字不好,于是在六岁那年便给他改名为沈惜泽,还提前给他取了字。
“锦煊,你在做什么?”忽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沈惜泽闻言转过身,愣了半晌,笑道,“父亲不是应该更清楚么?”他指了指供着的牌位,“孩儿不是活得好好的,为何会供着灵牌?”
面对质问,沈冀眼里的严肃才缓和了几分,“到祠堂来。”
"好。"沈惜泽点头,跟着沈冀出了房间,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父子俩人一前一后进了宗祠。
“在此处守着,不准任何人进来。”沈冀吩咐侍从。
侍卫领命,守在祠堂门口,看着祠堂大门再次紧紧合上。
“方才是你派人拦了我的马车?”
“是。”沈惜泽供认不讳。
“你……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父亲想让我想起什么?又或者不想让我想起什么?”沈惜泽有些自嘲地勾唇。“那我告诉父亲,之前所有的记忆我都已经零零散散地慢慢在回忆起来了。”
沈冀听他的语气,已经确定了七八分,但却没有意外和恐慌,像是早就做好准备一般,他望着沈惜泽沉默了许久,才开口,“纸是包不住火的,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不过幸好你已经长大了,知道了也不算坏事,你想知道什么?”
“他是怎么死的?”
沈冀知道他指的是那个牌位,“当年我在辽州上任期满,准备回京,途中却遭遇叛军,烧杀抢掠,他那时还小,擅自跑出去,死于叛军刀下,你母亲因此悲痛欲绝。当时情急,我们连尸骨都来不及给他收,只能跟着援军一路南下。后来,在半路遇到了满身是伤,奄奄一息的你,我们一时心软便将你捡了回来,谁知你醒来后记不得所有的事了,大夫说你失忆了。”说着,沈冀很认真地看着面前已经弱冠的儿子,恍然觉得岁月如梭,一转眼他已经长大了。
“我们见你的样子似乎是逃出来的,身上除了生辰八字,别的什么也没有,我们便想将你收养,当时你母亲病中精神恍惚,看你与他身形相似,总觉得他还未死,恰好你的生辰八字和他一样,那时你又失忆,我们一时私心,便想着这兴许是上天怜悯,刚失去一个孩子,却又将另一个送来补偿,所以便给你取名沈曳。”
沈惜泽听罢不置可否,他拿出那半张还未烧干净的药方,问道,“所以你们不想让我记起五岁之前的记忆,就是为了让我代替你们死去的那个孩子活着?”
“以前是有一半这个缘由......"说到这儿,沈冀停顿了一下,“可逐渐地我们发现你与他性子大相径庭,根本无法把你当成他的替身,在你六岁那年,我们便商量着给你改了名,我记得你梦中总是喃呢着“锦煊”二字,所以便将你的字赐为锦煊……”
听到沈冀一一诉说着陈年往事,并且他的描述正和自己如今想起来的基本吻合,心里一阵酸楚,他打断沈冀的话,一股脑地将自己这些年掩埋在心里的恐惧和疑惑都发泄出来。
“可是父亲,您可知道这些年孩儿总是午夜梦回,梦里都是同一个妇人被人活活吊死在断壁残垣的破败房舍里,她的脸色惨白如鬼魅,双目圆瞪,场面极力凄惨可怖。可临死之际嘴角却依旧带着微笑,余光一直看着躲在暗处的我,她——便是我的生母!”沈惜泽一时间陷入痛苦的记忆,他捂住脑袋,痛苦地喊了出来,眼角带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十五年,我将自己的亲娘整整忘了十五年……”
"锦煊,你冷静点......"沈冀连忙安慰他。
“这么多年我却一直毫无顾忌地过着优渥的日子,都不曾想起过她哪怕一刻,更遑论替她报仇。”他摇摇头,“不!不管是谁害死我母亲,我都要亲手杀了他,让他偿命!"
"为何此事你从未向我们提及过?"
"那时不过以为噩梦而已,说了有何用?”沈惜泽不以为意,转而继续道,“我记得从记事起便只有娘亲陪在身边,邻家的阿婶说她以前和娘亲被人出卖到北狄人军营里做军妓,那时的娘亲已经怀有身孕,当时她们都以为在这样境况下我一定是保不住了,可是娘亲很坚强,和军营的其他姐妹一起历经艰辛逃了出来,她们一起找了个宁静平和的小村庄生活,才生下了我。我在那里度过了平静的五年,本以为我这一生就算没有父亲,也能和娘亲平安顺遂地过完此生……”
“后来发生了何事?”
“突然有一日,几个婆子找到村庄里,说是爹爹要接我和母亲回家,可是娘亲看到她们分明只有恐惧,但她们态度很强硬,娘亲便假意答应了他们,晚上便准备带着我逃跑,却被她们发现了。她们将我们绑了起来丢在带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关着。两个月后,那几个婆子带着自称是主母的信物又来了,母亲将我藏在柜子里,叫我无论如何也不要出声,而她就那样被他们用白绫勒死悬挂在房梁之上……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见过那位所谓的爹。”沈惜泽紧紧拽着沈冀的手,诉说着他从记忆中得到的消息,那些曾经的画面仿佛还历历在目。
沈冀错愕,从前他只以为沈惜泽只是战乱中一个失去双亲的流民,可没想到他失去的记忆中竟有这样不堪回首的一段往事。
他沉默良久,才开口,"锦煊,是父亲错了,不该为了一己私心强硬地想将你缺失的记忆封存起来。这么多年父亲一直觉得这样清冷的性子多少显得有些寡义,可没想到儿时经历过这样的创伤……”
沈惜泽撑起身体,第一次放肆地大笑起来,笑够之后,又转为平静,正色对沈冀道,“父亲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孩儿铭记于心,只是孩儿年后将要北上,此一去不知是否能有归期,还望父亲和母亲珍重!”
“你可是查到当年害你娘亲的线索了?”沈冀听他这么说,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只是有一点眉目。"沈惜泽点点头,“但还需深入调查!”
“这一去是不打算回来了?我们这些年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却一直将你视作亲生子一般养大,你寥寥一句话就要撇下父母吗?"沈冀表面虽似责怪,但语气确实难得的柔软。
“杀母之仇不得不报。”沈惜泽说的斩钉截铁,他已经下定决心,即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让那些杀母的罪魁祸首抵命!
"你......"
“父亲放心,孩儿定尽力安然无恙地回来。”说到此处,沈惜泽便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如暖阳般的少女,眉眼有一瞬间的舒展,但转瞬即逝。“在此之前,孩儿求父亲将此事保密,不要对其他任何人提及,包括叔父他们。”说完,他恭敬地向沈冀重重磕了三个头。
“纵然你不说为父也会为你保密,只是你何时离开?”
“就在这几日了。”
沈冀想劝却发现根本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他这些年活在痛苦之中,若不了结此事,只怕一生都不得解脱。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勉强找个借口,“你母亲说为你觅得了一门亲事,想必你同那姑娘已然见过,若……若你们有缘,她想在年后为你们把亲事定下来,你……”沈冀倒是没指望他能一口答应,只是暂时也想不出别的由头多挽留他些时日。
沈惜泽却突然跪地,郑重地向他叩拜,“孩儿无意于迟家小姐,父亲和母亲不必操劳。”
“你们都还未曾好好见一面相处过,怎么就知道无意?多少也见一面,有意无意看过再说?”
“因为孩儿已经心有所属!”
"心有所属?"
沈冀一愣,随后有些惊喜,不管是谁,总归自家这孩子还是个正常的,刚想开口问是哪家姑娘,就听见祠堂大门被打开了。两人转身望去见赵氏扶着有些眩晕的头走了进来。
“锦煊,就算如今你知道身世了,可你是我们一手养大的,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在家里你都是沈家嫡子,这一点就算你以后不认我们,也不会改变。你和窈窈在众人眼里就是亲堂兄妹,为何到现在你还没有熄了这念头?”大抵是喝了几口酒,赵氏有些失了平日的冷静持重。
听到这话沈冀如当头一棒,方才还欣喜的脸上忽然间阴云密布,“夫人。你方才说什么?”
“母亲说得没错,孩儿心悦窈窈,已经很久很久了……”此刻沈惜泽终于毫不避违地向二老坦露心迹。
"混账!你竟然如此龌龊地肖想自己的妹妹!"沈冀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他竟然不知道沈惜泽不肯结亲的缘由是喜欢上了自己的妹妹,还是在他知道自己与沈惜辞没有血缘关系之前,当即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沈惜泽猝不及防,顿时摔在地上。
他镇定地起身,摸了一下火辣辣地脸颊,抬眸对沈冀笑道,"父亲这么生气做什么,我与窈窈没有血缘关系,不是么?那又为何不可?”
“因为你是沈家嫡子,无论你走到哪里都是沈家人,在你知道身世之前你就开始对你妹妹有非分之想,可见你心思不纯。”沈冀气急,“我问你,你可有对窈窈做任何逾越之举?”
“眼下暂时还没有。”沈惜泽答得干脆利落,“不过以后嘛,那是肯定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