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行者并不在乎肉身之事。

此时此刻，前所未有觉悟，觉悟之深重已然接近五行的南乡子已然可以抛下物质的一切，超脱地狱，只让这颗心溶解于那无垠广大的菩提之中，成为那无限金色汪洋的一员——如果伏慕云和小白能够看见这片汪洋，他们一定觉得熟悉。

这片汪洋是白纸，亦或者说比双树净土都更加底层的“画”，这幅画画的就是天人大道，画的就是一元复始与复返先天，众生的觉悟汇聚成海，众生的大道勾勒树纹，便是这片海，这棵树……其实所谓的菩提，旅人们早已经见过。

一位面容平凡而又自然的黄衣僧侣撑着船，飘摇于海上，他穿行于所有的梦与觉悟之间，俯瞰着所有的世人。

他看见了南乡子，南乡子也看向他。

——只是南乡子终究无法窥见这位僧侣，而在她的眼中，本应是僧侣乘舟的位置，却有着一片广大无比的青叶，叶上承载着一片汪洋和汪洋之中一个伏卧的莹白幼兽，这是旅人们于心灵世界的本相。

在他们学会“空观”，或者干脆是足够强大、境界足够高深之前，他们难以完全认知自我，因此也难以窥见自己在心灵虚空中的模样，只有那些最为有觉悟，最为顽固偏执，最为自我主义的存在能够在虚空中，睁开自己心的眼睛。

南乡子看见了那片叶子，看见了叶上禅定的僧侣。

于是，南乡子见到了太阳。

一轮太阳从叶上汪洋中升腾而起，炎炎烈光，无限炽热，无量光明。

哪怕只是昔年无限份之一的一缕残光，也是如此的耀眼璀璨，这璀璨又并不刺眼，只让人感到温暖。

那太阳光晕流转，如同水波荡漾，金色的光焰在不知不觉中又变得深邃，如同暮色的夕阳，如同地狱最深处的红莲业火，亦如同僧侣眼中落下的血泪。

“尊者，您为何落泪？”南乡子问道。

“众生在落泪，因而我落泪。”七叶禅心轻声道，“你也在落泪。”

南乡子后知后觉地抚摸着脸庞，发现她竟也落泪。

她还以为她满怀觉悟，赴死不悔。

身后，金色的手臂将她温柔拥抱，拂去眼中泪，却有热流从颈后流淌，那怀抱着她的、比她更加觉悟的少女亦是落泪。

“尊者……”那少女呢喃道，“这一趟梵行结束后，我们的任务就结束了吧？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去外面旅行，追逐我们真正的远方了吧？”

“当然。”尊者温柔道，“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人再会阻拦你，那顶在头上的苍天一定会成为真正的星河，再也无法将我们束缚。”

“哦……”那少女很开心，但又没有那么开心，她愣愣地看着那光明无限的太阳，想了想，渐渐地又长大了嘴巴，哇地一声哭出了声来。

南乡子感到自己的身后更加炽热，更加湿润。

“可是尊者……”少女哭泣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稍微，稍微有点……想家了……”

尊者张口，却再也无言，只有那红莲的业火愈发炽热、愈发深重、愈发……【忿怒】。

天外，无限浩瀚的寰宇众星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愈发贴近，那立志成为菩提萨埵解脱众生烦恼的与愿菩萨摩诃萨同样能看见这金色的汪洋，那虚空中的太阳。

也因此，它总是执着，总是忿怒——明明流淌着泪水，还在说什么觉悟，什么牺牲呢？

双树净土的天理收割着名为人的果实，而地狱之间的新月收割着名为行者的果实，换来的，却又是那样注定的坠落。

一千年，一万年，一千万年，它都绝对无法容忍这等事情，自那辉煌文明中诞生的菩提萨埵不愿接受任何牺牲，它只能接受全部的胜利。

【七叶尊者的一缕禅心……你明知如此，明明忿怒，难道要挡在我之前，看她去死吗？】菩萨忿怒道，【这并非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这地狱里的每一个行者，我心中的二百万亿众生，他们生来就是为了死去，成为行者就是为了成为菩提，你看得到因果与时空，你自然看得到一切。】

【看得到那即将发生，已然发生的一切！】

——地狱里，不分时空，只有因果的交织，信息的碰撞。

如若菩萨不出手阻拦，那么这一切都是因果的注定，南乡子必然会觉悟成菩提，其余行者也终有一日，或是被动死去，或是注定觉悟，其结果都是等同。

这是【注定】的。

不光是被双树天理……亦是被【新月】所框定的注定。

而注定，在这地狱之中，就等于【存在】。

永恒尊者的注定受限于大船的坠落，而行者们的注定却并非如此，那些事情，已然切实发生。

——第一位行者觉悟了。

——这位行者是南乡子，也不是南乡子，有的时候是徊响是一柄刀的行者，有的时候是剖开了禅心的行者，有的时候还可能是其他。

——只不过，对于南乡子、对于与南乡子处在同一个信息因果中的旅人们而言，南乡子是他们所见到的第一个觉悟成菩提的行者。

——而在那些能洞彻时空、观照因果的存在们眼中……

一切注定发生，一切已然发生。

所有。

菩萨手中的二百万亿众生，或是在相对于旅人们而言的过去，或是在相对的未来，他们觉悟菩提，即将要成为那泥洹大船的一部分。

而在不知不觉之中，在他们未曾察觉的境地，在那无限浩瀚的心灵虚空……他们所见的虚空，其实，只不过是菩萨的掌心。

菩萨已然将这一颗颗觉悟的心握于掌中，轻轻动一动手指，便可镇压这所有的觉悟。

虽然心的自杀这种事常理而言是阻止不了的，但是它足够强，因此它可以。

“我看得到。”尊者禅心轻声道，“从始至终，我看得到所有的一切。”

“但是。”阿修罗血流满面，血管里比太阳的流光还要炽热的滚烫奔流将他的皮肤也衬得赤红如血，他于无限的红莲中，以无限的平静乃至于无限的冷漠说道，“我点燃了火，照亮了这蒙昧诸天，在将这苍天焚尽之前，这火不会熄。”

【你阻止不了我。】菩萨握紧了五指，太阳的光与热宛若无根之水，在五行伟力面前节节败退，【完整的你强大到匪夷所思，可只是一缕残心……你无法挡我！】

“我不可以。”阿修罗道，“而他可以。”

那一刻——那覆盖着所有一切的菩萨玄身抬起头来，与愿菩萨摩诃萨的金铁面孔中第一次浮现出愕然的神色。

只见天光明媚，星辰耀眼，地狱中的无数星辰传递着星光，在行者们走过的道路上划出一道又一道优美而又精致的星轨。

通过这无尽的觉悟，追溯那无限时空的因果最深处……

一轮新月，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