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长大的少女闭上眼眸,曾经的少女凝望远方,旅人们与其一同凝望着虚无,在这寂静中,小白平静地说道,“杀死你的关键,就在于你明相与玄身之间的间隙——明相长大了,玄身却还没有,一个变易了,一个却从未改变。通常而言,行者的玄与明再为契合也总有不同,你也是一样,这不是什么破绽,可是,你的理想是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延续至今的理想,这让明相和玄身的间隙比看上去更大——如此,这便成为了真正的破绽。”
“最后一句话错了。”而行者却摇头,“你对我的分析很对,但是,哪怕我和玄身之间有些间隙,这依旧不是破绽,只能算是略有薄弱的点,离破绽还差得太远——时至今日,我的道仍在前行,理想仍不变易,我虽然长大,与过去不同,我却依旧坚定,只是少了些许稚嫩,这是成长的必有之事,不过寻常。”
时至今日,仰望着天穹,她也会感到些许感动,虽然这感动已然没有过去那么强烈,可是过去的感动早已铭刻在心中,在万年岁月里塑造着她的心,化作了永不变易的执着。
第一次是感动,却不是理想,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乃至更多,才会化作理想。
是过去所有的一切造就了今日的【我】,行者的理想从过去延伸至未来,她的道没有任何扭曲,依旧一往无前。
这并不是破绽。
“但是——”她说,“这确实是你们唯一能抓到的薄弱点。我各方面的力量都没有缺漏,唯独在这一方面稍有薄弱,抓到了这一弱点,你们就有可能让我的心流血。”
小白失落道:“仅仅只是流血吗?”
“如果刚才,你不认同我的道,就会流更多,甚至演化出实质的伤口。”行者看着伏慕云,“你对我说外面的世界可能不是地狱,更有净土,这句话对玄身没有意义,因为你说与不说,她都坚定,她都相信,对我,却能造成极其细微的影响——我和玄身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她对外界的世界,有着美好的企盼,这是孩童心性,因为她过去生活的人间是美好的,她觉得外面一定会有更美好,而我不同,我知晓我的童年已经是我最为幸福的时光,我想要去往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却不一味着追求美好。”
“如果你说外面的世界也一定是地狱,因为你坦荡,故而我也会相信,这会让我和她之间更生分歧,但你你说有净土……那,她本就相信,我也会相信。”
“这样,其实是不够好的。”她忽而笑道,“我知晓你坦荡,无论我们是否为敌,你都会说出这般话来——但是这样是会死的,如果哪天你和某个强者战斗,要是你能故意反过来说,就好了。”
伏慕云摇头:“我做不到。”
“哪怕会死?”
“那就死。”
行者没有再问小白,因为这两个人在这方面完全是一模一样。
小白刚才,只说了关键在于玄与明的间隙,却没有说“扩大”间隙——以她的聪慧不会想不到扩大间隙的方法,却没有说,她只是专注于那个原本就存在的间隙,却完全不打算将其人为地扩大。
这绝不是慈悲。
小白知晓杀人的方法,她知道杀死一个人首先要摧毁他人的理想,要证明自己的理想更为正确,在这点上她绝无犹豫,可是如果……她也觉得对方是对的呢?
像行者这般想要去往远方的理想,何错之有?
那就只能硬来了。
生生打死肉体,打断灵魂,简单暴力。
“真是……”行者微微摇头,“无可救药。”
“你不也是这样吗?”伏慕云好奇道,“你一定看得出来,我们也是喜欢旅行的人,跟你很像,你会否决我们的道吗?”
“不会。”行者说,“所以,我也无可救药。”
她看着自己,看着玄身,看着那在这地狱中行者的所有行者们,说道:“我们都是无可救药。”
伏慕云和小白同她一起看着,他们觉得虽然天人道有着种种耀眼之下不容忽视的暗面,可既然这条路能弄出来一堆无可救药、不会撒谎的家伙,那它就终究不是通向地狱的长阶,而是通向天国的天梯。
这或许是一种幸运。
这世上多的是尔虞我诈,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除了美好,亦有龌龊,这才是人,这才是正常的、并不偏执的生命,可从前至今,他们从未见过这种人,他们的旅途从遇见一模一样的彼此开始,之后带他们开启新旅程的又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之后遇见的,有一个是一个,全是无可救药的狂人。
说不上善与恶,只是疯子与狂人。
或许,只有这种人才能在这无间的地狱中存续。
话毕,行者闭上眼眸,手持禅定印,继续禅定,伏慕云和小白这时才发现自己饿得不行,好像已经快饿死了,之前的四百天消耗了他们太多的精力,光是为了应对亚光速而强化、修复肉体都是极大的消耗。
背篼里的果实已经寥寥无几,再拿出两颗后,更是只余下四个,已经撑不了几年了。
要想继续活下去,等果实吃完,或许就只能吃叶子(摩耶)了。
虽然要吃的东西在两人脑袋里有微妙的差别,但既然想到了,他们还是不约而同地看向摩耶。
在刚才他们与行者交谈的期间,摩耶一直在作画——虽然在过去的岁月里她好像也是这般模样,可这次不同,她画出东西了。
旅人们好奇地望过去,发现她画中,旅人漂流的图景一直延伸,在遇到电话后,旅人们又在更前路遇见了两个女子,一位成熟,一位少女,他们相对而坐,在一弧弯月之上,坐而论道。
他们的神态、眼眸活灵活现,能看到他们一同看向前方未曾落笔的冥冥之处,眼眸闪着光,仿佛那里有着什么闪闪发光的宝藏。
“画得真好。”旅人们一齐赞叹道。
摩耶乌发下的耳朵微红,表情平静,落完最后一笔,她收起画具,说道:“……真是因缘际会。”
“那位行者可能见过我,虽然我没印象了,而你们又与其道路仿佛,能够同行一段时日,在没有时空的地狱里,或许人与人之间就是通过因果联系,你们见过的所有人,所有事,背后都是注定的因果。”
“见过?”伏慕云好奇。
“嗯,我是在新月时代的初期就进入那颗果实的,她顶多比我早上几年,而我又对她没有印象,说明她是在我浑浑噩噩的八十年间离开故乡,成为行者。”摩耶说道,“我也是刚刚听你们交谈,才知道这件事。”
然后,就仅此而已了。
虽然是同乡,却并不熟络,能够同行一阵,就已然足够。
江水悠悠,地狱无涯,人们继续前行,日复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