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星辰,远看是美,稍近则极美,最近则噬人心智。
肉体在颤抖,身体的危机本能向大脑疯狂发送着示警信号,皮肤表层已然因为应激反应生成了厚实无比的鳞片,鳞片本身又在不断的崩碎中疯狂地调整优化着结构,要在十死无生之间做出最后的挣扎。
心跳如雷震,沸血在奔流,星辰的压迫不带有丝毫的恶意,只有不含一丝人性的、原始自然的冰冷,哪怕知晓行者只是为自己演示,小白还是全身上下全部炸了毛,她的身形微微颤抖,身边却有青与白正在交织,冰冷的刀兵应激而生,她握紧了拳头。
——赢不了。
她的理智告诉她最正确的答案:无论怎样,都没有一丝一毫反抗的可能。
再有先天的神圣,在这星辰的宏大面前,也没有丝毫的意义。
有限的肉体无法抵抗,作为桥梁的灵魂无法承受,唯有那无限的心能在如此压迫之前挺起胸膛,也仅仅只是挺起胸膛。
七星冰冷的话语在耳边回荡:“这北斗七星,只不过是七星修持的显化,并不是真的从哪里摘下了北斗放在自己身边,我的力量化作了星辰的模样,朝你们扔来了一丝,仅此而已。”
“不要认为七星就是一颗星辰——在七星成为五行、成为宇宙之前,就算这七星是星团、星云、星系还是超星团……这都是七星。”
“七星拥有徊响,拥有强大的玄身,七星的常态移动速度可以到达双树净土的亚光速,强大的可以抵达光速,甚至更快!而在虚海这种天理混乱的地方,不被双树净土束缚,七星会比双树净土内更强许多,如果你们不是七星,就不要将七星想象成一个可以理解的存在,而是要将其视作苍天、视作自然、视作宇宙、视作你们熟知的种种规律——要搞清楚,你们要反抗的是什么样的存在!”
“以此,才有那么一丝可能杀死它!”
“你们不光要杀死七星的肉体,还要杀死七星的灵魂,更重要的,是要杀死七星的道,否决它的理想,否决它存在的意义,以此,杀死它的心!”
那一刻,伏慕云和小白感到眼前的星辰、地狱、乃至于脚下的叶子,整个世界都消失不见了。
抬头仰望,三头六臂的宏大金身屹立于虚无之中,这金身便是无中之有,便是虚空万有!
这一感触有些熟悉,像是被摩耶拖入心相中,但这次并非如此,他们能感觉到,这只是单纯的……觉悟。
七星的觉悟将他们包裹,以己心代天心,于是他们眼见的一切相都失去了意义,伏慕云眼前的世界唯独只剩下了七星这一个“中心”,他几乎为此迷失,找不到自身的位置,丢失了一切通俗意义上的坐标。
唯有七星是一切的意义。
那屹立于宇宙中的宏大之物漠然地俯瞰着渺小的凡物,就如同高高在上的天理。
伏慕云的脑子难得飞速转动:他知道这只是“意象”,是七星庞然的觉悟和傲慢塑造出了七星即是万物中心的虚相,正常的行者绝对没有这么宏大,不然她的移动速度就不是光速,而该是天知道多少倍光速了,而他该怎样从这个境地脱离?
他该怎样从如此宏大的觉悟中找到自己?
——而所谓的十方,唯独只在这方面有所建树。
哪怕是在这里,伏慕云也能稍微感受到自身已然确定过的方向,北是家乡,东是日升之地,与之相反的则南西,而他是从海里诞生、想要飞翔天空的鱼,这就是上下,而生死他早已体悟,过去是身边的小白,未来也是和小白一起飞翔。
这十个方向,绝对,不会因为任何环境、任何天理,发生任何变化。
在双树净土,在心中,在虚无混乱的地狱里,都是一样。
这就是天人道最为扎实的基础,看上去毫无意义,却是高楼的地基,天梯的第一级,攀登逆生树的第一步,这一步,重如泰山。
他找到了,于是,便清醒,连带着身边的少女一起,她也是他的十方之一。
把自己从厚重的鳞甲中脱出来,擦去了额角的冷汗,伏慕云紧盯着叶舟之外结痂趺坐,好似一切未曾发生的七星,认真地问道:“现在我明白七星是个什么情况了,那么,我们该怎样杀死你的心呢?”
仿佛,感受到了清风,从身边划过。
行者抬起指尖,巨大的月弧之刃于指尖旋转,风便随之而起,行者悠然道:“你们之前虽然杀死了他的灵魂,让他心死,可是本质上,你们杀死他灵魂的方法,却是杀死他的心——用一个徊响杀死了另一个徊响,用一个觉悟、一颗心,去抹杀另一颗心。而你们为何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你们了解他,了解他的道,知晓他的痛苦,他的挣扎,知道他亦是想要杀死自己,故而才能成功。”
小白没去理会蓬松的毛发,明了了她的言外之意,问道:“你知道我们杀死了谁?”
“这世上一切因缘际会都是因果所致,你们会遇上我,而不是别的什么行者,就是因为我们有着因果。”行者颔首道,“我是从那颗果实走出的行者,在我的主观认知中,距离觉真方丈送我离乡,只过去了不到万年……这并不是一段漫长的时光,若是回首,仿佛昨日。”
小白敏锐地意识到这句话很奇怪,有两个奇怪的点:一是距离毁灭至今才过去了四万年,而行者身处的年代可能比四万年还要短,为何行者会觉得不到万年,并不算漫长时光?二也是这个万年,这位行者在地狱里走了万年才走到这里吗?那为何他们能这么快追上她?行者们各自不同道……难道他们看似都在朝着地狱深处前行,实际身处的位置却不一样吗?
当然,这暂时不重要。
“你们受到过他的祝福,与他接触,身边残留着他的心意,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虽然,我并不是特别在意。”行者轻声说道,“之所以提到方丈,就是为了告诉你们,想要杀死七星,就必须先了解他们,了解他们的心,才能杀死他们的心。”
“而现在——”她说,“关于你们问我的全部问题,我已经回答完了。关于我的全部,我已经告诉了你们。”
她再度凝望天穹,却对着未来的旅人轻声呢喃,宛若梦呓:“你们,是否明了了我的心,听闻了我的道?如果需要杀死我,是不是,有了那么一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