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笑道,“那就不是永别,再见了,朋友!”
电话里回道:“再见!”
通讯不再响起,他将这个看似老旧的电话捏碎成飘忽的玄,将这一缕玄气吸入胸膛,存入心中,等待着它再度响起的那一天。
最后一次,闭上眼眸,并没有多么虔诚,只是习惯性地祈祷,安定心神:
“太上垂怜,愿我等死后,魂归冥海。”
他睁开眼睛,再无犹豫,满怀觉悟,就此踏入了最后的战场,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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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慕云恍惚了很久,望着天上的云,望着地上的海,被称为冥的大海自北向南流动着,一条古怪的鱼在海浪的浪尖上扇动着羽翼,蹦蹦跳跳,像是孩童在河上打出的水漂。
“天人,可以无视时空,任意地修改现实,改变故事,是吗?”他恍恍惚惚地问道。
“没错,如果成为了天人,你什么都做得到——只要不被另一位天人妨碍,只要你比所有可能阻止你的天人都更为强大,总而言之,只要你足够强大,就可以。”她说。
鱼还在飘,他们沉默了很久。
“我变得羸弱了。”忽而,他说道,“过去的我,是不怎么会在意这些东西的,我看到了无数的死亡,怎会在意里面的一点尘埃呢?那时候的我一点救他们的想法都没有,我明知道他们不向我求救,只是因为看不见我而已,并不是他们不想。”
“那时候的你也做不到。”她说,“如果你做得到,你就不会跟死人一样瘫着了,那时的你已经死了,或许你尝试过,但是你失败了。”
“这不是做不做得到的事情。”伏慕云说,“拯救世人什么的根本就不是我的理想,它只是我的一种……行为逻辑?我看得见的事情,和我明知道存在但没看见的事情,是两码事;我面前死掉的人,和我面前哭着向我求救,然后死掉的人,也是两码事,我对那种圣人之事一点兴趣没有,如果是圣人,他看待什么都一样,我只管眼前。”
他说这话时自己也觉得有点混乱,不知道具体想要表达些什么。
“我只是……”他艰难地梳理道,“我只是,想让这种难过的事情从我的眼前消失,不然看着不舒服,影响我飞翔的心情。”
“那你也可以用另一种方法——杀掉就好了,或者干脆不管,不是更简单吗?”羲还乡说道,“谁在你面前哭你就杀了他,他就不会哭了,如果有人要死了你不去管,他死了也就不会哭不会难过了,这世上标榜着自己讨厌泪水的人多的是这种人。”
“心也会难过的。”他说。
“那就毁灭心。”她说。
“我不喜欢这种事。”伏慕云摇头,“这也是我的一种行为逻辑,一种……价值观?道德?”
“看到这种事情,就不能放着不管,不是做不做得到的事情,我觉得就好像应该要行动……过去的我,可能也是这么想的,但不会有现在的程度。”他终于理清了自己要表达的意思,轻声问道,“还乡,我是不是变得弱小了呢?”
羲还乡默然无语,最终点了点头。
“你堕落了,慕云。”她轻声说道,“四万年前是你最接近天人的时候,而四万年后的你,愈发接近凡物。”
“而当你迈上天人之道时……”再开口时,她几近漠然,“你已然变成了彻底的凡物。”
“先天神圣是没有这种境界的。”她说,“比方说三才是天人境,那么先天天人的神圣,生而便是三才,祂没有九宫,七星,五行,祂只有三才,而当你迈入十方,你就已然是需要登阶而上的凡物。”
“……是吗?”他轻声说,“我终究还是改变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他不太喜欢改变,因为他度过了永恒的四万年,在他的潜意识里,一切都该是这样的永恒。
可是渴望着飞翔难道不是一种求变,那心中的好奇心难道不是寻求新变,主动答应塔特的请求,去往未知的世界,难道不是一种主动的最大的变化?
人是复杂的,思考方式再为简单的人,也有着复杂的心。
他回过神来,从心中回到现实,认真地注视着小白。
小白便也认真地看着他。
“小白,我变了吗?”他问道。
小白点了点头,又摇头。
改变是一定有改变的,但好像又什么都没变——她的眼睛这么说道。
真是复杂,伏慕云想到,于是他又问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是坏事。”她说。
但,是不是好事呢?她也不知道。
真是难懂,看来小白也没法明白。
“算啦。”他躺在叶子上,悠哉游哉地说道,“不管那么多了。”
思考这些本就不是他的风格,他是只依靠本能行事的家伙,就这样便好。
小白也躺了过来,枕着他的肚子望着虚无的天,就这样——分外离奇地,匪夷所思地,他们在晃晃悠悠的摇篮叶舟里闭上眼睛,仿佛身外不是地狱,就此,陷入了昏沉的睡眠,修补疲倦的心。
他们从不多愁善感。
摩耶眼神虚无又诡异地看着他们,心想这都能睡那他们真的需要禅定吗?
最终她百思不得其解,放弃了思考。
刚才的电话落在她的手中,电话之后连接着无限虚无的线至今也没有断开,她想了想,又看了看眼前的画板。
依旧是那幅巨型的画,画中的一小部分是摩耶的家乡,而家乡之外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幅图景,描绘着旅人们在无尽虚无的大海中漂流,忽而,便接到了一通来自地狱深处的电话,那电话的电话线一直延伸至画的最底部,地狱深处。
她为那电话好好勾写了轮廓,那电话变得栩栩如生,里面仿佛藏着心。
手中的电话已然消失无踪。
旅人们漂流地狱,不知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