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起头来能看到天上流云，低下头来能看到汪洋大海。

俯仰之间，他已然明白了自己所处的位置。

“那是东。”羲还乡忽而抬起手。

她指着天空，那是太阳升起的方向，是的，在这个世界，独属于他们的心的世界里，也能看到那一轮太阳。

“那是西。”与太阳升起相反的方向就是西。

东与西之间，羲还乡又指了一个方向，说那是北。

这令他们不约而同地露出笑意——他们可能认错任何方向，但绝不可能认错北。

毕竟，北冥有鱼。

而北的对面，是南。

上是天，下是海。

还剩四个方向。

“生后有灭，灭后有生，成住坏空。”羲还乡说道，“从你褪去旧有之壳的那一刻起，你就失去了‘死’，因为失去，故而知晓。”

昔年那神圣的身躯，正是大鱼死去的肉身。

“而现在。”她说，“你已然获得了生。”

灵魂的桥梁在不断扩张，心的洪流涌入心之外的肉身，灵、肉、魂三才联通，飞翔的游鱼感到自己从未如此活过。

八方之外，只剩下了过去与未来。

那过去是什么模样？是他们尚且神圣完美，未曾堕落之时的过去吗？

不——

“四万年前，我醒来，被小白拖着在毁灭的世界里行走。”伏慕云轻声说道，“未来……我们会一同飞翔。”

“这就是你所行的方向吗？”羲还乡确认道。

“不会改变。”他说。

十方之间，他觉悟非凡，对自己生在天地间的位置，所行的路，已然没有了疑问。

东西南北暗喻着天理与起源，上下是看待天地的方式，生灭是确认自身的存在性，过去的一切造就了“我是谁”，未来的方向即是所行的道路。

只要明了了这所有的一切，便踏上了天人的道路，从此，【复返先天】。

一切看似没什么特别，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十方境只是给那天人之路敲下了一个地砖，深深地埋进土里，直到通向天国的天梯建立之时，才能看到第一块砖的重要性。

伏慕云睁开眼睛。

灵魂的桥梁已然拓宽，觉悟的奔流涌入肉体，伏慕云站在扁舟之上，他看世界，看十方，除却视野更加清晰之外，也没有什么不同。

境界不过工具，重要的是心，他早已拥有远超十方的觉悟。

“复返先天？”船上的僧侣看过来，“你真是没有变化，我还觉得你有那么几分可能换一条路。”

“道是根本。”伏慕云说，“自然而然——而且我对一元复始的九宫境根本没什么了解，九宫指的是什么？”

“乾宫、坎宫、艮宫、震宫、中宫、巽宫、离宫、坤宫、兑宫，天有九宫，这也是九个位置，在文明的初期，世人以此认识宇宙。”僧侣说道，“这跟【八卦】也多少有点联系，你想要抵达复返先天的下一个境界，就总会学到的——想要成为天人，不光要有觉悟，还要有知识，不是靠着一腔热血就能做到的。”

这令伏慕云感到有点微妙——他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凭着本能做事，也就是一腔热血。

僧侣读出了他的想法，摇头：“想要铸就最好的武器，你先得明白怎样炼铁，之后锻打淬火之类的流程也得知道，如果想要更好的飞翔，你就得学习空气动力学，想让自身的肉体更为强大，要先了解人体，想要化作星辰就需得知晓恒星的起源与演化，想要成为宇宙就要对绝大部分宇宙模型有细致至极的了解，并且想个法子应对熵……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而‘利其器’的方法就是多学。你之前之所以能凭本能行事，是因为你的脑子里有些许先天知识，现在还够用，以后就不够了。”

伏慕云茫然了。

“是，是吗……”

“当然。要不是你对人体有基本了解，你成天自我修复的时候早就把自己弄成污人眼球的怪物了。”

僧侣平静地说道：“伏慕云，满腔热血的白痴是无法成为天人的，隔壁卡巴拉的炼金术士在幼年时期就要通读各类教材成天把自己泡在实验室里，搞占星术的首先都是物理学家，以后有机会多跟那个炼金术士学学，在他们的体系里，基本没有所谓的道，他们擢升的过程就是追逐知识、追逐真理的过程。”

伏慕云麻木地点头。

……他脑子不太好，希望小白的脑子够好，能自己学会了教教他。

“好了，还有最后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一下。”僧侣说道，“以后善待自己的灵魂，肉体没了也就没了，灵魂也没了真会死人的——小白没法再帮你重现这拥有境界的灵魂了。”

伏慕云微怔。

虽然很不可思议且不明不白，但是他几乎可以确信，之前他那灵魂肉体永远完好的情况，是小白“铭记”了他。

因为被她铭记，所以他心灵之外的外物是不坏的……只是她“铭记”的复现。

但是如今……这个拥有了境界的灵魂，与之匹配的肉体，就不再是被小白记住的东西，而是完全属于伏慕云自己的东西。

因为信息的极度缺失，还有很多东西搞不懂，可是已经大致理解了。

“这对小白是好事吗？”他问道。

“嗯。她跟你不一样，她没有死，也从未舍弃过自己的神圣，她的神圣只是被压抑了，因为某条鱼和某只鸟的缘故。”僧侣意有所指地说着，“你的境界越是攀升，越是缓解她的压力，她能因而找回自己的部分神圣，你是十方九宫，她便是十方九宫——当你重回天人之时，她也会重新成为完满的她。”

不再是一具空壳。

“那真是太好了。”某条鱼里的鱼愉快地说道，“那么现在，我要去找她了。”

“去吧。”眼瞳金红而琉璃的僧侣向他招了招手，“等到你读完【觉林】之时，再见我。”

“再见，我会尽量弄明白那篇偈颂的。”

伏慕云一跃而起，最后说道：“谢谢你！”

僧侣点了点头，目送他的离去。

哗啦——

金色的汪洋溅起一片水花，僧侣又把船桨伸进海中，另一手从衣服里掏出那一卷经书，继续读道：

“如心佛亦尔，如佛众生然……”

良久，良久——也可以说是在他读到最后一句时的下一刻。

两只手抓住了他的船桨。

那就是相对于凡物而言的未来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