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三头六臂无关，跟长相无关。

只是因为道不同。

塔特的道他们早已感受过，那是轮回不改的觉悟，炼金术士是那样想要拯救那个地狱里的世界，以至于努力了一次又一次都不愿放弃，这种独特的、超越了时空的觉悟是非常醒目的。

新月尊者像富有神韵，自然也能从中窥见新月尊者的道，那大道庇护众生，继往开来，却不是塔特的道。

新月尊者真的是另一个外相来客。

旅人们一时无言，他们出神地注视着佛陀与两位尊者像，这三尊塑像孤零零地待在积灰的殿堂之中，烟尘之下，却埋葬着一整个世界一整个文明无比厚重的历史往事。

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们佛如今如何如何了，但他们曾经亲眼见过【世尊】的法灭之相，也曾在七叶之梦中见过树的毁灭，这位佛大概率是不在了，如果在的话，世界不会是这般模样。

说起来佛是天人……天人也会死吗？

只在过去，不在现在，或许摩耶当初那些话真的是随口的谬误之言。

佛不在了，却有树的净土屹立于天地间，净妙土即是天理，这天理却造就了地狱，众生不认可这天理的正确性，因而七叶尊者反抗天理……他也没有成功，不然不会忘掉过去的记忆，不会变成一道跟在他们身边不言不语的影子。

摩耶提到新月尊者有一句重要的评语是“继往开来”，这个“往”指的应该就是七叶尊者所代表的过去，“来”是未来种种，是存续之希望，也指的是新月尊者带来的赫尔墨斯主义，那些思潮理论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是新东西，新月的“新”字可能也出于此。

七叶尊者年迈，新月尊者中年，新月尊者即是七叶尊者之后时代的尊者。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新月尊者庇护众生，却仅仅只有庇护，只能做到庇护。

他为坠落的果实找了一座坟墓，让他们在地狱里也得以稍微喘息，仅此而已。

在大鱼载着少女坠落之时，他们看到——

无量光明的双树并立而交织，金枝碧叶广袤无疆，是撑起了世界的天柱，亦是笼罩尘世所有的宏大天理。

在这天理之下。

每时每刻，有无限的果实诞生；

每时每刻，有无限的果实摇摇欲坠；

每时每刻，有无限的果实落下；

落入树下的尘泥之中，被虚无的海洋吞没，零落成泥碾作尘，这就是所谓果实注定的结局。

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

天理依旧，众生仍在地狱沉沦，区别只在于有了一座坟。

所以，才会有塔特。

“所以。”伏慕云说道，“才会有我们。”

他这话说得坦坦荡荡，没有隐瞒，摩耶也听见了，她一愣，回首问道：“什么？”

小白解释道：“他的意思是，因为这个世界仍然需要拯救，才会有我们来拯救世界。”

青衣乌发的少女再度愣了愣，似乎是想不通这两个人是怎么如此平静地说出这种话的。

她有些哭笑不得，头一次露出这种情绪：“这是很难的……真的很难，很难成功。”

而伏慕云感到疑惑。

“我知道很难——可是你不也是吗？我们遇见的那所有的行者，不也是和我们一样吗？”他对于摩耶话语中的颓丧感到万分困惑，“你们不都是为了拯救世界来行动的吗？如果你不相信自己能成功的话，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摩耶沉默了很久，在佛前，她的心声略有沙哑，“不是这样的，伏慕云，小白。众生不是这么……骄傲的存在。事实上，最为伟大的尊者们都失败了，绝大部分的众生，百分之九十九的行者，就是你们在天理以及行者之画中看见的所有人，他们的心底——都是不相信的。”

她说：“他们不相信自己能够成功，这不能说是不自信，而是一种再理性不过的判断，是他们的理性思维、正常的三观，组成他们这个人的所有的一切，做出的最为【基础】的判断，如果他们不会这么想，那他们只能说是疯了。”

伏慕云和小白大为震惊——他们感受过行者们的觉悟，以及摩耶的觉悟。

行者们坚定至极，前路无悔，而摩耶的觉悟甚至比旅人们还要坚定，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他们觉得自己会失败，为什么还要前行？”小白大皱眉头，“我无法理解。”

伏慕云和小白其实不是抱着“我一定会成功”的心态来拯救世界的，因为他们是履约而来，拯救世界对于他们而言不是一种自我价值自我目标的实现，只是为了实现约定，所以在这件事上，他们根本不会有关于成败与否的思考。

但你要问他们觉得自己会失败还是会成功，他们一定会选成功，因为他们要完成约定，就只能成功。

所以，在“我一定会失败”的前提下去行动，是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的事情。

“你们不明白。”摩耶叹息，“对于众生而言，有很多事情，与能不能成功而无关，只与‘是否要去做’有关，行者们哪怕打心眼里不相信自己能成功，他们也要去寻找一棵树，因为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这样一说，我们好像是明白的。”两人面面相觑，说道，“我们去拯救世界也是因为我们要去这么做，这与是否成败无关，只是……我们还是不会以失败为前提去行动。”

“因为你们曾是天人——这是你们自己说的，就当是真的吧。你们是抱着救世主的心态来到这里的。而凡人不一样，拯救世界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基本的义务，就像是哪怕知道会输也要去打的仗一样。”摩耶笑了，“凡人怎么和无忧无虑的天人相比呢？”

鱼和白泽似懂非懂，还是不太明白。

“七叶尊者输了，新月尊者输了。”摩耶轻声道，“我们寻找菩提树已经找了很多很多很多年了，都没有找到。行者们的觉悟不是那样光荣的觉悟，行者们只是坚定地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至于我……也差不多。”

她忽而闭上眼睛，垂下泪来：“我已经输过了……”

她忽然的落泪让两人都愣在了原地，不知何时是好，他们只是感到疑惑故而发问，却没想到会惹别人哭，伏慕云看到人哭就觉得不对味，比起以前的感到不适，现在更是多了些凡物的情感，他感到打自心眼里的酸涩，他甚至感到烦躁和愤怒，却不是对于流泪的人，而是对于使人流泪的事物。

而他们并没有手足无措多久，因为摩耶不过落了那么一滴泪，抹去之后，很快恢复了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谢谢。”她说，“虽然我们不同，但你们会这样想，我很感激。”

“来吧。”她走向大雄宝殿之外，“来我家里坐一坐，虽然没什么好东西，也算是聊表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