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ark，现在是什么时间？”
“柯珞克时间，上午十一时整。”
“你怎么没有叫我……”
“昨天您熬夜以前，特意吩咐我：‘让我睡到自然醒。’”
“这样啊……好吧……”
“如果睡懒觉是一种超能力，您已经练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了。”
“知道了，知道了……”
程暮恍恍惚惚地摆脱被窝的束缚，又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房间仍然漆黑得像是夜晚一般，这并不是发生了什么诡异的天气现象，而是程暮的家根本就没有窗户。
“你能开灯吗，Spark？”
“看来您还不太清醒，您的家电没有一个与能我连通，我做不到。”
声音来自程暮淡蓝色睡衣上左胸的口袋，生硬中又带有几分调皮。程暮来到室内唯一的电灯开关处，轻轻按下去。
并没有任何反应。
“咦？”
程暮又来回开关，头顶那唯一的一盏灯仍然没有想要工作的迹象。
“您在和它进行什么暧昧活动吗？”
“你在说什么啊……”
程暮这才回想起来，似乎就是耗尽的电费破坏了他通宵的计划——他正为构思好的书本撰写大纲，就在灵感迸发的时刻，忽然整个房间就陷入了一片漆黑。他有些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好吧——”
他打了一个哈欠，把右手伸进去，拿出来一块手心大小的方形卡片。
“那Spark你自己发光好了。”
“我可以做到。”
Spark发出柔和的光，程暮借着光穿好衣服洗漱完毕。走进厨房，他准备给自己做点吃的，但冰箱里除了几瓶水之外空空如也。
“我记得昨天还有些面包的......”程暮自言自语道。
这时，Spark的声音再次响起：“根据记录，昨晚您吃完了最后一片面包。”
程暮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出去买点吃的。”他拿起手机，正准备出门，忽然想到了什么：“Spark，我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不是您的肚子里的蛔虫，我也没办法告诉您”Spark回应道。
“那就跟我一起出去，一路上提醒我该干些什么吧……”
程暮一打开房门，阳光便随着空气中的粉尘飘进屋内。附近的工地正在施工，丁达尔效应下的粉尘是如此明显地弥漫在空气里，这正是程暮能够醒来的原因——钻头那令人头疼的噪音使人神经衰弱。
“咳咳咳……呼。”
程暮拨开那些似有似无的粉尘，捂着口鼻快速逃离这里。与不戴防护设施的那些工人相比，他还是相当爱惜身体的。
“空气污染指数较高。”
“这应该不用你提醒……”
程暮打算先到工时中心，与那儿的总管阿克巴聊聊，看看有什么无论从报酬还是强度上都比较合适的工作，最起码能够支撑自己度过这一星期。这样的日子程暮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久，只要赚的钱勉强够花，对他来说已经是很满足的事情了。每天花上一些时间做一做临时工的工作，便能够比较安逸地把日子度过，这便是生活在柯珞克市的好处。
不过大多数人的追求都不止于此罢了。
“您好像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兴趣一样。”
程暮不知道 Spark从何处而来，他回忆起某个模糊不清的时刻，好像是有一天他在整理衣服时，发现了一张金属卡片静静地躺在他的口袋里。也许是在某次偶然的把玩中，Spark的声音突然响起：“您像是在看动物园的小动物。“才让程暮明白它是一个会说话的小机器人。
Spark的功能并不像其他同类产品那样全面。它没有华丽的外表，也没有复杂多样的功能。相反，它显得相对简单，甚至有些简陋。
然而，它似乎拥有一种独特的个性和智慧。它时不时地冒出几句苛刻的吐槽，让人忍俊不禁。这些话语虽然尖锐，但也展示了 Spark与众不同的一面。或许正因为如此，程暮允许Spark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它能为略显枯燥的生活添加趣味。
“你不会懂的。”
程暮轻拍Spark存放的口袋作为回应，他正在穿过一条满是醉汉的小巷子，地上干涸的呕吐物和歪七扭八躺倒的男女用他们的形态向程暮诉说着昨晚经历了怎样的疯狂。程暮不想发出太大的声音，没准哪个醉汉会突然扑上来对着他的衣服一阵呕吐，引得他没了胃口。
巷子的尽头便是程暮此行的目的地。
“阿里，今天怎么样？”程暮凑到有些生锈的窗口前。往常摆着臭脸站在那里的总管阿克巴今天换成了他的儿子，程暮的心里轻松了一点，最起码不需要大费口舌地去和那张扑克脸交流。
“还能怎样呢？一切照旧。该吃吃，该喝喝。”褐色皮肤的青年没有抬头，自顾自玩着游戏，看起来不太高兴。
“现在还有工作吗？”
程暮属于柯珞克市内被称为“无业人”的群体，这类人没有固定的工作，固定的工资；他们靠着分布在城市各个角落的工时中心，接取个体户们留在这里的委托。比起固定的员工，这对于他们来说是相当实惠的一种方式，需要员工的的时候，随时都有人会来——柯珞克不缺少“无业人”。程暮有些心虚，毕竟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待遇不错的临时工作已经被早起的人们扫荡干净了。现在还能剩下的，无非就是些繁重的体力活。
“你说呢？”
“我们关系这么好，你应该会稍微照顾一下的吧？”程暮歪头问道。
“嗯？关系好到游戏打到一半直接失踪了吗？你知不知道那是最有希望赢的一局，我们输了一晚上了。”
“那是一场意外。”Spark突然说。
“谁在说话？”阿里好奇地探出头。
“老朋友，Spark。”程暮把Spark掏出来，上面的屏幕以像素形式表现出一张简单的笑脸。
“你能不能让它代替你打游戏，你的技术太差了……”
“哎！我偶尔也是能有很大的作用的，别瞧不起人！”程暮不服气。
“行了行了，不聊这些了。”阿里费劲地挪动有些肥胖的身体，随手从边上抓起来一小片面包扔给程暮，“给，还没吃饭吧，看你那颓丧的样子，一看就是饿的。”
“行，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程暮也不拒绝，拍打阿里敦实的背部回敬，不过他很快又关心起另一个问题：
“那……今天还有工作吗？”
“放心吧，哥们给你留着呢！以后别说我不惦记着你。”说着，阿里飞快地敲击键盘，另一边有些老旧的拓印机也同时在工作，“还是他，博瑞格斯扇区的老店长，我爸的结拜兄弟，赫尔曼老头子，又有活干了。”阿里递上一张工作证明，上面写着工作时长和日期，还印着程暮的照片。
“啊——是他啊。”
关于老赫尔曼这个人，程暮其实并不是特别熟悉，只能说他们有过几次见面的缘分罢了。从外表来看，他和街道上其他的老人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拄着拐杖，留着长长的胡须。如果非要说他身上有什么独特之处，那应该就是他脸上慈祥又和蔼的笑容了吧。程暮对他的印象却极其深刻，因为每次他所提供的临时工作，轻松倒是轻松，就是报酬非常有限。
“怎样，我对你好吧？”
程暮在窗口这边接着阿里那只肉肉的右手递过来的工作卡，随手挂在脖子上。
“我记住了，我欠你一个人情。”
“哈哈哈哈哈”阿里大笑不止，又抓起身旁的纺锤状器械，“不用还了，快，把眼睛靠过来，VID验证。”
VID验证系统，全称视界个人信息验证系统（Visual Identity Validation System），以虹膜识别为基础的个人身份识别运行单元。它的核心技术在于利用人眼虹膜的唯一性和稳定性来确认个人身份。当用户注册时，系统会采集并存储其虹膜特征数据，并通过加密算法将这些数据转化为唯一的标识符。此后，每当用户需要进行身份验证时，只需让系统扫描自己的眼睛即可快速完成认证。
多伦拉企业联合体创立之初，便由时任主席及其代表的企业进行推广。该系统最初是作为一种高效、准确的身份验证方式而被引入到多伦拉企业联合体内部使用的。随着时间推移，这个系统逐渐得到了广泛应用，并在实践中不断完善和升级。
然而，由于各种原因，VID验证系统并没有完全公开向全世界推广。相反地，它一直处于封闭状态下运作，并成为了多伦拉企业联合体内部重要组成部分之一。虽然如此，但这并不影响VID验证系统本身所具备的强大功能和安全性。最终，经过不断迭代和优化，VID验证系统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且稳定的运营体系。
“话说，这已经是很多代以前的扫描仪了吧？舍不得换新的吗？”程暮把眼睛靠过去，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经济实惠，能用就行，再说了，新的扫描仪我们也买不起啊。”阿里扳着手指，“企业用最新一代，民用次一代……像我们这样没人管的地方，就算是对他们来说宛如垃圾的扫描仪价格都贵到天上去了啊，这方圆百里的身份认证，都要拜托我们家，你说是吧？”
“是个头！我先走了，没工夫陪你唠了。”程暮向阿里道别，破旧的扫描仪浪费了他太多的时间。
“回见。”
“回见。”
博瑞格斯扇区距离程暮的家有些距离，他舍不得乘坐更快的磁悬浮列车，选择了相对便宜一些的公共汽车，这更麻烦些，进入博瑞格斯扇区，他还需要转乘两次才能到达赫尔曼的维修店附近的车站，接着再徒步大约一千米左右。
“工作好是好，就是有点远啊……”
程暮感叹着登上博瑞格斯扇区的公共汽车。
还是熟悉的路线，程暮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这辆车的乘客不多，大家都安静地坐着，有的在看报纸，有的在听音乐，还有的闭着眼睛打盹。程暮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 Spark放在腿上。
“嘿，Spark，能告诉我你从哪儿来吗？”
“这个问题您已经问了无数遍，我也回答了无数遍，很遗憾，我只能再次告诉您，我没有权限追溯我的本源。”
“如果我能把你拆了，是不是就可以知道了？”
“或许，但是您真的忍心失去我吗？”
“哈哈哈，我只是开个玩笑，聘请一位机械工程师可是要花费不少钱啊。”
“那您的意思是一旦您有了足够的钱就会尝试这么做吗？”Spark显示出悲伤的表情。
程暮不置可否，只是默默的把Spark又收回去，他觉得现在讨论这些问题有点不切实际。
“下一站，中央广场。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随着广播声的响起，车子缓缓停下。程暮看着窗外的楼宇，感觉自己已经坐了很久，但实际上距离到站还有很长时间。
他的视线被旁边座位上的一名女子吸引住。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眼神专注而投入。程暮不禁打量起女子，她的头发是白色的，这让他感到十分新奇。
“嗯？”
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来看向他。两人的目光瞬间交汇在一起，程暮顿时感到有些尴尬和不自在。他急忙低下头，假装看向其他地方，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女子的目光依然落在他身上。
“也许是我想多了吧。”
程暮自我安慰着，试图说服自己不要太在意。然而，那种奇怪的感觉始终萦绕在心头。
车子继续缓缓前行，终于到达了程暮下车的站点。
他迅速站起身，拎起放在一旁的背包，朝着车门走去。在临下车前，他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刚才那位女子所坐的位置。那抹亮丽的白色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也许她已经在前一个车站下车了。
“啊……真可惜。”
程暮感到些许遗憾。有些人，或许一生只能够遇见一次。
来不及回味短暂的相遇，老赫尔曼的电话已经拨打过来。
“这次是你啊，程暮。”
“嗯，是我没错。”
程暮清楚赫尔曼是一个极其重视礼仪的人。他曾听说过一些关于赫尔曼的事情：据说他原本是英国皇室的一员，但由于对个人事业的追求以及对梦想的执着，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舒适的皇室生活，并投身于柯珞克市的建设之中。这一举动引起了当时许多人的关注和赞赏。然而，尽管他付出了努力并牺牲了王室身份，最终却未能取得显著的成就。如今，他仅仅经营着一家小小的汽车维修店，生活过得并不宽裕。
他是一个可怜的人，程暮深知这一点，他也根本不在乎。在柯珞克市里，这样可怜的人遍地都是，他们都说自己可怜，但只是不愿意安于现状罢了。就算真的遇到了天塌下来的困难，只要与程暮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都会不在意。
此刻，电话那头传来赫尔曼的声音：“你到了吗？这边的事情开始忙起来了。”
程暮回答道：“快了，按照规定的时间，十二点以后才能算迟到，我会按时到的。”虽然嘴上这么说得这么轻松，但他脚下的步伐却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好的，咳咳，出了一点事情，我要去处理一下。”
“其实就算我真的迟到了，以他的性格，应该也不会随便扣我的工资……不过也是，正因为他是这样的老好人，才无法在柯珞克市成就一番事业吧……”程暮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算了，我有什么资格去评判赫尔曼的选择呢？”
想到这里，程暮不禁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他也只是感同身受罢了。
转过几个弯，便是赫尔曼的维修店。它的外观显得破败不堪，墙壁上布满了斑驳的油漆和锈迹，窗户上的玻璃也有着些许裂痕。店门上方悬挂着的褪色的招牌，上面的字迹几乎难以辨认。
“赫尔曼，我来了……”
程暮刚踏进商店，就看到赫尔曼与一位顾客正激烈地争论着。赫尔曼满脸无奈，面对咄咄逼人的顾客，他只是默默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解释。然而，顾客却不依不饶，声音越来越大，表情也越发狰狞。
“这个零件我才买了不到两个月，现在就变成这个样子，你们到底是怎么修的？”
“先生，我们已经尽力了，您的汽车因为碰撞导致的损坏，按理来说应该由保险公司和……我看看……您的汽车牌子是……霍尔海姆……啊，应该由他们共同解决才对啊。”赫尔曼推一把因为汗液从鼻梁上滑下来的眼镜。
“我要是有这钱，还需要在你们这单独购买零件吗？”
“可……可您当时也没说汽车的具体情况啊。”
“我没说吗？我明明就说了！”
“您这样单独购买零件进行维修，很容易造成不兼容的问题的。”
“这不是我应该考虑的问题！我已经请人鉴定过了，问题就出在你的零件上！”
“这……”
程暮目光微微一眯，眼前这位顾客明显就是来找茬的。他仔细打量着对方，他一直盯着老赫尔曼，眼神里满是贪婪和算计。显然，这家伙把目标锁定在了这位善良的老人身上。老赫尔曼年事已高，性格温和善良，面对这样的挑衅，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而这个头顶五颜六色头发的家伙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准备狠狠地敲老赫尔曼一笔修理费。
程暮站在旁边看了一会，似乎只是赫尔曼出售的零件出了问题产生的纠纷。如果牵扯不到自己，那程暮定然是不希望掺和这件事，只要不影响到赫尔曼为自己结算工资就可以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程暮一直抱着这样的态度，对大部分人一视同仁。
“程暮！称呼阅历比自己丰富的男人要加上‘先生’！这是最基本的礼仪！”
焦头烂额的赫尔曼不忘纠正有些随性的程暮。
“知道了，赫尔曼……先生”
于是他径直向里面走过去，放下背包做自己的事情。他喜欢听歌，无论是百年前著名的勃兰登堡协奏曲，还是红月影音发售的新唱片，程暮都不会错过。音乐能提起程暮对周遭的兴致，也能使他暂时将生活的烦恼抛之脑后，像是酒精一样的令人上瘾的东西。就算世界上所有人在下一秒钟都消失了，他也不会难过，他有自己的世界。
“等赫尔曼处理完，或许能够来分配一些任务吧，说不定干的活还能少一些。”程暮暗自欣喜，又想到了车上遇见的女人，“Spark，你说我还能遇见她吗？”
“您问的是一个很笼统且宽泛的问题，根据不同的地理位置，生活规律，博瑞格斯扇区的人口密度，社交网络等等因素，我能够得出不同的结论。”Spark回答。
“有没有具体一点的概率？”
“您，以后不会再遇到她，柯珞克市太大，人口太多，再加上生活轨迹不重叠，这个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啊……我知道的啊，你还要用这种现实来打击我吗？”
“我只是给出了我认为合理的回答。”
“行了，有时间我请人一定把你的程序好好改一改。”程暮不耐烦地戴上耳机，席地而坐。他还是对那一抹白色念念不忘，他自己也不清楚这种不知来源的执着。
“为什么呢？”
婉转的音乐为程暮带来困意，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且平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