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孝平带着一些自家地里的各种品种来到省城农贸市场找客商，在向很多人展示完之后，非但没有给出一个好的价格来，得到的回复就只有几个字：不收苹果。这可把陆孝平给急坏了，眼看着苹果成熟在即，要是卖不掉的话，这一整年的辛苦白费不说，连前期投入的所有都要给搭进去，实在是一件令人无法接受的事。

“这不是孝平吗？好多年没见了呀，现在在哪发财呢？”一个身材魁梧，带着墨镜，挎着一个黑色皮包的一脸串脸胡的男人拍了拍陆孝平的肩膀。

几年时间不见，陆孝平已经不认识眼前带着墨镜的人，用有些疑惑的语气问道：“你是？”

“我是王战龙呀。”王战龙意识到可能自己戴了墨镜，所以赶紧将墨镜摘了下来，握住了陆孝平的手说道。

“哎哟，龙哥呀，你这墨镜一戴，认不出来了呀。”陆孝平认出了来人，在自己村子种了好几年的辣椒，后来种上果树了，辣椒种的少了，他也就没再来过了。

“怎么样，你们那还种辣椒呀？”王战龙看着陆孝平背着一个布包，以为又是来推销辣椒的。

“少了，种点吃的，我们那现在种苹果，这不苹果马上要熟了吗，我就来找找有没有客商。”陆孝平打开布包给王战龙看自家的苹果。

“哎哟喂，兄弟，你们村也是前几年跟风种的苹果吧？我告诉你啊，今年的苹果严重饱和了，有些熟的早的你知道批发多少钱吗？两毛钱，一斤苹果两毛钱还是挑大的，你们这后面成熟的呀，不会超过一毛钱的。”常年混迹于各种批发市场的王战龙，对于各种蔬菜水果的价格也是了如指掌，不然也做不了这二道贩子的生意。

“啊！”陆孝平惊的说不出话来，他丝毫不会怀疑王战龙说的真实性，打了好多年的交道了，这一点还是信得过的，但是这一个消息对于他和所有种苹果的人来说是一个晴天霹雳。去年已经是一个亏本的种植，今年好不容易找到了解决品质的办法，还投入了新的技术买了大量的纸袋，最后连一毛钱都卖不掉，一个纸袋当时都是五分钱一个买的，这简直是要把大家的心都给亏出来呀。

“兄弟，你也别着急，大家都一样，都是这个价格，你再急也没用，对吧。要我说呀，你们村就应该一直坚持种辣椒，至少竞争还没这么大，时间也没这么长。”王战龙看到陆孝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知道他又是肩负着全村人的希望而来，但是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去劝导了。

“已经都结过了，现在说有什么用。”陆孝平心情也是跌到了谷底，来到路边的台阶上，一屁股坐了下来，用手不停的搓着脸，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王战龙跟过去一起坐下，从包里摸出一盒名牌香烟打开，掏出一根递给陆孝平，这烟本来都是给那些自己的上峰发的，看到陆孝平心情不好，才拿出来安慰陆孝平的。

“你这接下来准备咋办？”王战龙自己也点燃了一根，算是奖励一下自己了。

“不知道，毫无头绪，跑了好几家市场了，连一个愿意收苹果的都没有。”陆孝平用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烟嘴，狠狠的抽了一口，抽的两边的腮帮子都缩了进去，本就瘦削的脸显得更加的小了。

“我给说你，过几天，有一个什么农业高新科技成果博览会，据说里面会有大量的新技术和新品种，你要不去参观学习一下。我刚看了你的苹果品种，都是老品种了，放在市场上完全没有竞争力，更别说现在已经是供大于求了。现在最吃香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就是新品种，就是讲究一个新鲜新奇，你要是能抓住这个点，种出新鲜玩意来，那可是不得了啊。”王战龙在农产品批发行业十几年，说起这行的变化也是了如指掌，这些年最畅销的就是那些刚开发出来的新品种了。

王战龙起身走了，留下陆孝平一个人坐在马路边上，烟抽了一根又一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来，看来这一年的苹果是要烂到地里了。起身，一个人茫然的走着，已是入秋时分，街道上的梧桐树开始落叶，没有落的也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就这样的茫然的走着，心里却是一直在想着王战龙说的话，没有竞争力，供大于求了。这已经不是自己第一次遇到这种问题了，当时种辣椒的时候也是一样，今年价格好了，明年都跟风种，价格就会随着下降，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根本就没有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天黑，也不想着回家，更不知道回去了要如何面对将希望寄托到自己身上的所有人。从早上到省城一直没吃一口东西没喝过一口水，肚子已经咕咕的严重抗议了好几个小时，看到前面路边有一个小摊，便想着上去吃点东西再说。

走近一看，居然是自己的妹妹和妹夫的小摊，两人看到陆孝平也是赶紧停下手里的活招呼着：“大哥，你咋在这？”

“我来找收苹果的客商。”陆孝平接过妹夫递过来的小凳子，坐了下来。

“咋样啊，找到没有，都这么晚了，回家都没有车了。”陆燕萍说完，又赶紧去炒面了，毕竟还有客人在等着。

“今年苹果估计是要烂在地里了，我找了一天也没有找到一个愿意收苹果的。现在熟的早的才批发两毛钱，等咱们的下来了，估计连一毛钱都卖不到。”陆孝平闻着妹妹炒面的香味，忍着肚子里的饥饿说道。

“啊，这么便宜，那不是连成本都回不来吗？”王晓丰一边切着菜，一边问道。

“是呀，套袋的袋子一个都五分钱，还不算化肥农药人工费了。”陆孝平从兜里摸出烟来，发现烟盒已经空了，随手将烟盒捏成一团在手里玩着。

“我这有。”王晓丰注意到大哥的动作，从兜里掏出了烟递给大哥。“大哥你是不是还没吃饭？让萍萍给你炒份面，你稍等一下啊。”王晓丰过来送烟的时候，听到了大哥肚子的咕咕声，就猜到大哥一定是很长时间没吃饭了。

陆燕萍一听，也是赶紧在送走了面前的顾客之后，给大哥炒了一大份面，王小平还专门找了一个大碗给装着。

陆孝平接过来之后也是不客气，一份简简单单的鸡蛋炒面，愣是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觉，也是饿到头了，也是吃的急了，吃了一半之后打了一个嗝之后居然吃不下去了，将筷子放在碗上，从布包里掏出从家里带的罐头瓶子泡的茶，已经喝的茶叶都快干了，王晓丰看到了也是赶忙接过去给倒满开水。就这样，陆孝平以为自己能在三两分钟吃完的炒面，硬生生吃了十几分钟。

看着碗底最后一块鸡蛋，脑海里突然想起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听到的一句话：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突然间就好像明白了很多，自己和乡亲们这么多年以来，都把挣钱的希望寄托在了同一件事情上，要么种辣椒，要么种苹果。从来没有想过要变通一下，有那么多的地，多种几样其他的不好吗？

想通了这一切，陆孝平打定主意了，要去参加这个农业高新科技成果博览会，他要去学习最新的知识，要种最新的品种，再也不能被以前的老陈旧思想和经验给束缚住了，猛灌了一大口浓茶，一下子从嘴里苦到了胃里，吐出了嘴里的茶叶沫子，嘴巴里面居然有那么一丝甘甜，也许这就是人常说的，苦尽了，甘就来了吧。

陆孝平将布包里的几个苹果留给了妹妹，独自踏上了回家的路，虽然天黑了，虽然没车了，但是只要路还在，只要脚还在，就一定能回到家。

陆孝平最后搭上了附近镇上一辆来省城进货的三轮车，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三点了。陆老七给开的门，看到儿子的模样就知道不会是顺利的一天，陆孝平刚想给父亲说一说白天的情况，被父亲给拦住了：“有话明天再说吧，先回去睡觉。”

这一天，陆孝平在广播里自己所得到的所有信息都告诉了大家，让大家做好最坏的打算，很多人听完之后控制不住心里的难受苦了出来，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毫无收获还要搭进去成本，任谁也接受不了，最主要的是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到了苹果上，孩子的学费，老人的医药费，娶媳妇的钱，盖房的钱，好多人都已经开始在谋划拿到钱之后的第一件事情了，现在一盆冷水浇了下来，浇灭了希望，也浇灭了大家种苹果的热情。

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如同瘟疫一般蔓延到了整个县城，县长赵光芒更是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这几天赵县长也是到处的跑销售，四处托人托关系以求能换来收购苹果的客商，奈何十多天过去了，熟的早的苹果已经可以采摘了，依然没有一丁点的好消息。这一天，县长通知全县镇长前来开会，想着大家利用人多，群策群力，解决问题。

“情况大家应该都听说了吧，我也就不多说了，现在大家一起想想办法解决吧。”赵县长看着参会人员一个个无精打采的样子，忍住了想要发火的冲动。

时间静格了将近两分钟，没有一个人说话，都是低着头捏着笔，默不作声。赵县长看到所有人的样子，也知道大家都是一样想不出办法来了，于是正了正姿势，开始说道：“现在的行情是一毛钱，扣除所有的成本，就是倒贴钱。不瞒你们说，这几天县里做担保的那几家造纸厂已经开始来找了，他们知道想从农民手里收回袋子钱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就来找我了。我承诺会尽快让大家把苹果销售出去，转遍了我能去的所有地方，完全没有任何销路，市里面的果汁厂的大门现在都不敢开了，门口全都是农民拉着的苹果。你们说说，这个情况，我们要怎么办？”说完，赵光芒忍不住用手里的笔帽敲了敲桌面。

“当时就应该听张镇长的，不种苹果就好了。”有人开始发牢骚了。

“你说的这是屁话，有问题解决问题，别转移矛盾。”张百锁朝着说话的翻了个白眼。

张百锁说完之后，又是集体的沉默，整个会议室只剩下赵县长用笔帽敲击桌面的声音，赵县长也知道大家都是毫无办法，强行拉来开会就是想着集合大家的智慧想出一条出路来，现在看来是没戏了，赵县长将笔帽拧回钢笔之后，有气无力的宣布：“散会。”

会议结束了，问题没有解决，该来的还是会来，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所有种苹果的农民将树上的苹果都摘回了家，放的家里满满当当的，没有一个人再去吃苹果了，也没有一个人想去买苹果了。摘完之后，全县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苹果树被农民自发的砍掉了，剩下的人要么是舍不得，要么是坚信以后会挣钱的。

陆家村也不例外，只有一家人留下了苹果树，就是陆老八，家里也就剩下老两口了，想挖也挖不了，想砍也砍不动，就扔那不管了。

陆老七和妻子看着家里堆的跟小山的一样的苹果，也是愁的说不出话来，陆老七捡起一个苹果来，摘掉外面的纸袋子，用手掌胡乱的擦了擦，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汁水浓郁，入口甘甜，叹了一口气对妻子说道：“你说这都是什么事，灾年的时候，连个树皮草根都没的吃了，现在这么好的苹果卖不掉也没人吃了，明明日子过的紧巴巴的，怎么就吃不下去了呢。”

妻子赵素云也学着丈夫的样子，咬了一口，笑着对丈夫说道：“我昨天去老五家，老五媳妇说，她们家人现在已经开始把小的苹果往沟里倒了，害怕到时候就没地方倒了。”

“哎，说的也是，家家户户都是这么多的苹果，放的久了，肯定会烂掉，到时候想倒都找不到地方倒了。”陆老七咬着手里的苹果，已经没有了第一口那么甘甜，感觉现在就像是在嚼蜡，咽都咽不下去了。

“妈，你不是会做醋吗，这苹果也能做醋的。”刘冬梅正在跟两个儿子玩，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的苹果醋，姐妹几个不等做饭，就把苹果醋给喝完了。

“也是，反正放着也是坏掉，做点醋吃也挺好。”

这一天，一家人开始打扫出一个水瓮，清洗削皮，开始制作苹果醋。

农业高新科技成果博览会现场，一个身材高大，瘦削的脸上写满疲倦，挎着一个布包的男子正在认真的观察和学习，收集着各种各样的宣传资料，参观着各种各样新奇的品种和技术演示。

陆家村已经没有苹果树了，陆孝平只能为大家开始谋划新的出路，很多人已经开始想要去南方打工了，也有很多人放弃了种田致富的想法，开始做一些小的生意，加入各种施工队去了。但是陆孝平没有，地就在哪里，总得有人种吧。自己一个农民离开了生养自己的土地，就变成了没有根的人。所以他没有离开，更没有放弃，他要学习新技术，研究新品种，要带领还在村子里的人们，走出一条挣钱的种植路。

一个正在讲解塑料大棚技术的讲座，吸引了陆孝平，只见站在人群前面的是一个穿着灰色布衣布裤，脚上一双破旧的布鞋的老人，要不是站前面讲课，就是一个十足的农民形象。只见他中气十足，眉飞色舞的向大家讲述着：“以前大家接触过了塑料薄膜种植技术吧，对吧，现在我要讲的，是这个塑料薄膜技术运用的新方法，以前是一层，只能起到一个保温保湿的作用。那要是我们用上三层薄膜技术，就相当于给土地盖了一做房子，最底下一层覆盖到地面上，第二层用细的竹子弯一个弓形，覆盖上第二层薄膜，最上面一层，我们要用非常长和坚固的竹子，弯一个大大的弓形，要保证人能在里面作业......这样就算是在寒冷的冬天，也能吃到新鲜的蔬菜。”

整个课程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陆孝平在自己的本子上写的钢笔都快没有水了，还好坚持了下来，不然就要遗漏掉很多信息点了。陆孝平此时也是大开眼界，原来自己不知道的东西有这么多。趁着人群散去的机会，还想将心中的疑问找专家解答一下，于是忙不迭的来到专家面前，开始自我介绍：“专家您好，我想问一下，您刚才说的在寒冷的冬天，也能种出夏天的蔬菜，是真的吗？”

此时专家正接过旁边一个年轻人递过来的水，看样子是要一口气把一杯水喝完了，旁边的年轻人看着情况也是赶紧解释道：“这是我们农林科技大学的教授，你可以叫他潘老师，你刚才问的问题我都能替你回答，你看，这就是其他地方的大棚的照片，你看外面是雪，里面是绿色的蔬菜吧。”年轻人说着，从文件夹里抽出来一张照片给陆孝平看。

陆孝平看了一眼，白茫茫的雪地里，有一个白色拱形塑料大棚，里面确确实实是夏天才会有的蔬菜品种。看到这里，陆孝平的心里燃起了一团火，这个技术要是成功了，冬天就能吃上夏天的菜，也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小伙子，对这个技术有兴趣啊，好好好，给你，这是我整理的一些资料，你回去好好研究研究，我这还得赶回去上课，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们学校的电话，你要是遇到了什么问题打这个电话，就说找潘北辰就行。”潘教授从旁边助手的手里拿过来一大堆资料递给陆孝平，在自己讲完之后，只有一个人前来询问问题，那就代表着他有学习的意愿，自己当然得好好的教授一下了。转身走了几步，会过头来朝陆孝平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啊？”

陆孝平目送着潘教授离开，听到潘教授问自己的名字，也是赶紧回答：“我叫陆孝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