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七回到家，将劈出两间房子给未来老师的事情说了出来，然后默默的蹲在墙角，等待着家人的审判，奇怪的是，过了大半天也没看到一个人说话，连父母也没说话，以为是家人们已经气到不说话了，便着急的开口：“你们有啥想说想骂的尽管骂。”

半天之后还是没人说话，陆老七有些疑惑的问：“咋了，咋都不说话呢，你们要是不同意了，我现在就去找农星给要回来？”

陆孝平见父亲着急的模样，忍不住笑着说道：“你话都说出去了，再要回来不怕人家骂你呀，再说了你是户主，告到县长那里，也是你说了算。”

“你这是损你爸呀，还告到县长那，咋不告到皇上告到天上去。”陆孝平听到儿子在损自己，忍不住骂了回去。

“劈了就劈了，就算是咱家给姓陆的后代做了贡献了，再说了，咱们家一直都是单传，啥时候孝平要两个男娃了，再要回来就是了。现在就不说这事了，过去了不提了。”陆老爷子觉得这是一个好事。

“爸，今天大哥提出来要给孝平这一辈排位呢，结果三喜几个不同意，估计到孝平这一辈了，咱陆家村这个传统，要没了。”两间宽的宅基地送人了，陆老七都没有心疼，说到没有排位了，倒是满眼的心疼。

“咱孝平在这一辈里排第几？”陆老爷子看着儿子问道。

“我算了一下，应该是第八。”

“嗯，是第八，我们上小学的时候就算过了。”陆孝平饿了，厨房里拿了一个冻的发硬的馍，左手心里倒了一点盐，右手拿着几个腌的辣椒。

“哈哈哈，还跟我一样，排老八，以后孝平就是八爸八爷了。”陆老爷子笑呵呵的说着。

“爸，你是不是没听见我说啥，下一辈人家不排了，以后这个陆家一辈十兄弟的传统没有了。”陆老七有些生气父亲还笑的出来。

“咋了，不排还不准我笑了呀？再说了，这也是迟早的事了，现在一家跟一家走的远了，以前是靠大家都是同一个先人在那拉扯着，以后的世事就说不清了，王朝都要更替了，何况你一个小小的陆家村。你看我这一辈也没剩几个了，说不定哪天我也就走了，下去了给先人们先提前打声招呼。”陆老爷子倒是看的很开。

“你这老汉，就知道胡说，我去看一下大哥去。”陆老七不想跟自己的父亲再说了，起身准备去安慰一下大哥。

“去了以后给老大说一下，世道不一样了，娃们都有自己的想法了，这是好事情，啥时候他们离了陆家村，就知道这个传统的意义了。”陆老爷子看着儿子的背影，让儿子带去自己的安慰。

陆老七在心里反复琢磨着父亲的话，其实自己年轻的时候对这些也是不认可，甚至是好多年不跟几个兄弟说话。只是后来自己跑的多了，离的远了，心里还是放不下这个地方，还有这个地方的-自家人。等后来自己再回来的时候，无论是以前有过节的还是不说话的，陆老七见面都是哥哥弟弟的叫着，就算是对方不回应，自己也不生气。现在想想父亲的话，也许下一代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些东西，等有一天他们真正懂得了理解了什么是家乡，什么是自家人，也就能理解这个传承的意义了吧。

想到这里，陆老七也不再执着了，也许真的就是，时候未到吧。

陆老七来到老大家里，看到老二和老六在，将几个哥哥挨个叫了个遍，才坐了下来。

老二先开口了：“老七，你知道不，大哥把族谱给烧了。”

老七听到之后也没有惊讶：“不是早在那几年就给烧了吗。”

老二一看就知道老七不知道，刚想回答，却被老六抢先了：“我两个也是刚知道的，那时候烧的是一本假的，那时候那几个小娃娃不认得字，大哥费了好大的功夫誊抄的。刚才我和二哥来的时候，看到大哥在院子里烧东西，我两个大笨蛋还跟着一起烧，一边烧还一边劝说大哥。快烧完了才发现是族谱，原来大哥早就把真的藏起来了。现在完了，没有了。”

“没有了就没有了，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是你把真的摆在面前，你看还有谁想往上面写自己的名字。”在陆老七的心里，族谱早就烧没了。

“我是都记录着的，下一辈的每一个娃我都给填上去了，本来今天还想着把族谱搬出来给大家看一下的，排位没有了，族谱也就没意义了。”陆老大的情绪非常的低落。

“大哥，我爸让我给你捎个话，说是现在世道不一样了，娃们都有自己的想法了，这是好事情，啥时候他们离了陆家村，就知道这个传统的意义了。”

陆老大也是思考了半天，毕竟是念过书，在外面闯荡过的人，是深知自己先人定下这个规矩是多么的好，只是现在的孩子还没出去闯荡呢，还理解不了什么叫一个家族呢。

“还是八爸看的开，一下子就提醒我了，我跟老四老六老七，都是在外面翻过江山的人，在外面是真的很想很想咱这个破地方。真就是老六说的那句话，就算家乡是猪圈，离了猪圈长思念。世道越来越好了，现在的娃们，还没去外面折腾过呢。往后他们有机会去大城市工作生活了，等他们啥时候都想明白了，这个传统存不存在就已经没有意义了。”陆老大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娃他妈，炒几个鸡蛋，我跟兄弟们喝两口。”

“老七呀，听说你把你那两间宅基地给送人了？”陆老大没有参与后来的事情，还是老二刚才告诉自己的，想了半天都觉得不是什么划算的事，就想向老七求证一下。

“不是送，是借，先借给来教书的老师住着，以后队上给人家分了地了，就还给我了。”陆老七还是想当然的认为这只是借出去的。

“那你可要小心了，别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了。”老二也是好言提醒。

“不怕不怕，有我二哥给我做主。”陆老七故意牵扯到陆老二身上，陆老二也是赶忙推卸自己的责任。

后来老九和老十也来了，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将老三老四老五老八也喊了过来，就这样，难得的十个兄弟聚齐了，也都知道了族谱的事情，当然谁也没有去怪罪大哥，兄弟们只是在一起喝酒，然后就是回忆。

回忆是一个永恒的主题。当你身处异乡，回忆就是慰藉你心灵的天使，当你孤身一人，回忆就是你前行伴侣，当你年老体衰，回忆就是医治你心灵的良药。

开春了，陆老七最小的妹妹，跟孝平同岁，要出嫁了。这个吃大嫂的奶水长大的妹子，从小就对大哥大嫂有着天然的依赖。

结婚那一天，陆老七家的每一个人都是难过与开心并行。陆老爷子老两口看着自己最小的女儿出嫁，有种完成使命般的高兴。婚礼很简单，彩礼也全被陆老七买成家具赔了过去，一分钱都没有留。他有一句话：我们家是嫁人，就希望我妹子过去能过舒坦的日子，不能因为一些彩礼的事情搞的两个人心里有了隔阂。

嫁出去一个，家里就少一个人，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又怎么能一下子适应没有这个人存在的日子。每次吃饭的时候，陆颜萍还是习惯性的拿八双筷子，陆孝平还是习惯性的摆上八把凳子，陆老七媳妇还是习惯性的做八个人的饭。等到大家发现多出一双筷子一碗饭的时候，都选择了默不作声，也许，需要很长时间去适应吧。

陆孝平还是和父亲搭档做着收鸡蛋卖鸡蛋的生意，不过现在已经不去省城了，一趟省城下来要来回三天时间，就是铁人也有吃不消的时候。陆老七就建议陆孝平就到卖辣椒的地方去，至少每天都能回家，陆孝平也接受了建议。隔三差五的也会给负责采购的中年男人送一趟，隔几天也会给开羊肉泡馍馆的王全兴送点。剩下的时间就是在县城里转悠着售卖，虽然没有省城利润高了，但是胜在每天都有收益，一个月算下来，还比去省城要划算。

这一天下午，陆孝平卖完最后一颗鸡蛋回家，刚端起母亲做的面准备吃。大伯的三儿子陆红英来了，直接端了一个凳子就坐在陆孝平身边：“平哥，你这卖鸡蛋的生意咋样？”

陆孝平把手里的碗递给陆红英，陆红英赶紧摆摆手：“我吃过了，你快吃。”

“咋了，大伯有退休金呢，你还能看上这点卖鸡蛋的钱？”陆孝平一边吃一边问。

“不是不是，我来，是想跟你一起，干票大的。”陆红英学着谍战剧里的台词说到。

“干啥打的？抢劫还是放火？”陆孝平开玩笑的说道。

“我要是干一些歪门邪道的事，我爸非得卸了我腿不可。听我爸战友来说，省城现在发展的很快，好多地方都在搞建设，特别缺会盖房子的工人，我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你看咱们弟兄们这么多，咱们也组建一个工程队，一起去省城包工程干活挣钱去。咋样？”陆红英一脸期待的看着陆孝平。

陆孝平只顾吃着碗里的面，没有理会。

“咋样嘛平哥，我都想好了，咱们要是成立一个工队，你就给咱当工头，你也跑了半年省城了，要比我们熟的多。”

陆孝平不是不说话，而是在心里算计着这件事情，红星说的对，自己有将近小半年的时间来来回回的跑，省城的变化陆孝平再清楚不过了，到处都是工地，到处都张贴着招大工小工的广告，大工已经一块七一天了，小工七毛钱一天。孝平算了一下，没有自己卖鸡蛋挣得多，但是这鸡蛋应该是两个人分，所以真要算起来，还是干大工划算。

“这事，我还得跟你七爸商量一下。”陆孝平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这还商量啥呀，我都替你算过了，你这鸡蛋生意耽搁的是两个人，算下来还不如干大工划算呢。”

陆孝平看着陆红英：“你这是有备而来呀，连挣多挣少都给我算好了呀。”

“那当然了，我爸老是教我，不打没有准备的仗。”陆红英得意的说着。

“等一下，你七爸就回来了，一起商量一下。对了，这事你和大伯说过没有？”陆孝平放下碗，掏出烟递给陆红英。

“说了说了，我爸说只要你领着就让我去干，其他人谁领着都不行。”陆红英一边点烟一边说。

“哎呀，大伯这是太抬举我了吧，咋还非得让我领着才让你去呀？”

“平哥你是不知道呀，我爸天天在屋里跟我说，咱这一辈里，就属你最能拿事，就属你能干大事，人品没问题，手艺还不少，关键是爱钻研还能吃苦。有一次我想去省城逛一圈去，问我爸要钱，我爸说没有，你学你平哥，骑个车子逛去，我一算这一来回三四百里路，我腿都软了。”

“那你还想在工地干呀？工地上可没有轻活，来来回回不是砖头就是水泥，还都是枯燥乏味的重复动作。”

“那不怕，这个我心里还是有数的。这就叫该费的力气费，该省的力气咱要省。”

“我看你这说话说的不错，我给你介绍一个好去处，绝对比工地轻松赚钱。”

“干啥干啥，还有比干工地轻松赚钱的呀。”陆红英一听也是来了兴趣。

“你去省城那些茶馆说相声去，保准比干工地赚钱。”陆孝平笑着说道。

“咦，我当时干啥呢，咱还没到人家那水平，人家那都是从小就学的，你听收音机里哪些说相声说那个菜名，说的快的呀，把人都能给说饿了。”

“红星来了。”陆老七推着自行车进来了，后座上满满的两笼鸡蛋。

陆孝平和陆红英赶紧起身帮忙推车卸车。陆老七搬了一个凳子靠墙坐着，看的出来是非常的累了。陆孝平拿了一个湿手巾给父亲擦手，陆红英则是去厨房里给陆老七把饭给端了出来。

“你们吃了没有？”陆老七知道他们肯定吃过了，但还是问了一句。

“吃过了吃过了，你快吃。”陆孝平和陆红英一起坐了下来。

两人挨着坐着，陆孝平向陆红英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你快问，陆红英则是摇了摇头，小声说着：你说你说。

陆老七看着两人扭扭捏捏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有事：“你们两个有啥事就说？我正吃饭呢不吃人。”

“爸，红星想让我领着大家到省城去干工地去，还说我大伯说了，非得我领着才让去，所以就跑来找我，我说得跟你商量一下，你看咋样？”

陆老七放下碗，剥着蒜皮：“你在省城是有啥关系，你说干人家就能给你干呀？”

“没有关系，但是省城到处都贴着招工队的信息，我都见过好多了。”

“贴的广告你就信了呀，你咋能判断真假？”陆老七还是不放心。

“七爸你放心，又不是去我们两个，只要你点头了，平哥带队，这一次至少去十几个人。”

“人多有啥用，你十几人，人家来几十个，不一样把你们抓住卖到山里砸核桃去。”陆老七笑着说道。

“哎呀，七爸，现在都啥社会了，哪里还有土匪呀。求求你了，你就让平哥领着我们去吧，弟兄们一天天看着平哥挣钱，都快急出毛病来了。”陆红英开始对陆老七用上了撒娇的手段。

“行行行，就让你平哥带着你们去，但是有一点必须做好了，你们现在虽然大了，但还是要跟家里人商量好，家里人让去的就去，家里有事或者不愿意的，就不要去了，省的又惹下是非。”

“七爸，平哥，那我就去叫人了，晚上了就在你家商量一下细节，也让七爸给参谋参谋，提提意见。”说完，一溜烟跑去喊人了。

“爸，我还想着你不会同意呢。”

“这有啥不同意的，上次在你大伯屋里，弟兄十个喝酒的时候就说过这事了，都想着说让你带大家一起去做个生意还是干个啥的。你们这一辈人多，娶媳妇也难，所以一个个的都想着挣钱呢。你大伯也说了，你这一辈里面，能起到带头作用的也就是你了，其他人你大伯还真看不上。”陆老七一边吃着一边说着，脸上满是骄傲。

天黑以后，陆孝平的房间乌泱泱的挤进来十几个人，坐在炕上的，靠墙蹲着的，背靠背站着的，每个人都是烟不离手，从外面看来都像是着火了一样。

“人都到齐了啊，我先说一下几个长辈的意见。我去喊你们的时候把七爸的话都传达到了，一定要和家里商量好才能去，没有商量的不准去，这是第一个。第二个就是我爸说了，大家去的话，无论谁大谁小，都得听平哥的，不愿意听或者拉不下脸的，不准去。第三个，到了外面是去干活的，手脚不勤快的，不干净的，连带嘴里也不干净爱骂人的，被发现了就得走人。”陆红英将长辈的意思都传达到了，然后拉了孝平：“平哥，你给咱们说几句吧。”

“大家也知道我年前一直在省城卖鸡蛋，也确实看到了非常多的工地和贴的招工广告。提前说明，这些招工信息只是我看到的，至于真假我并不清楚。我的想法就是，大家先在家里准备一下，铺盖衣服，干活的铁锹瓦刀这些工具都准备一下，没有的买一下借一下，然后把家里的活多做一点，走了就全撂给家里人了，有娃的也要给娃把情况说一下，不然娃回来找不爸了。”陆孝平说道这里，没有结婚的都是哈哈一笑，真正有孩子的则是一脸的舍不得。

“被你们笑的都不知道说到哪了，对了，工具，就是吃饭的家伙要准备妥当，还有真正吃饭的饭盒筷子呀啥的也准备一下，家里有的带上，没有的买一个，在城里买比咱这里要贵。说这些的目的就是让大家先准备，我明天把这两天收的鸡蛋处理一下，然后我先去省城，照着招工的信息去看看真假，要是真的就看能不能谈下来，谈下来了我就回来带你们去，要是信息是假的话，那我就继续卖我的鸡蛋了。”

“平哥，我跟你一块去，咋样？”陆红英一脸期待的说道。

“那你可想好了，我是骑自行车去，可不搭车。”陆孝平打趣着陆红英。

“不骑不骑，骑到都天黑了，还咋找人呢。搭车去，我给你买票。”陆红英是死活都不想骑着自行车上省城的。

第二天，陆孝平把鸡蛋送到采购中年男人那里，并告诉他自己可能要去包工了，要是缺鸡蛋了就先找别人对付一下，要是自己没包下活，就还回来卖鸡蛋。剩下的又送到了王全兴那里，也将情况说了一下，王全兴付了鸡蛋钱的同时，又给提了三份羊肉泡馍。

回来的路上，路过卖工具农具的商店，买了一把瓦刀，家里有一把，但是父亲时不时的还要用，自己带走了父亲找不到会着急的。掂了掂新买的瓦刀，心里笑着说这八字还没一撇的，就先置办上工具了。

回到家发现，大伯在跟家里人聊天，看来大伯是来嘱咐自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