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对了。我时常向宫内供奉器物,又有兄弟在前宫当值,自然听闻了一些崔郎忠心奉主之事。”
“那日我托吕少丞送去那件纱衣,郎君可曾收到?”
崔雷顿时一愣,原来那纱衣是这位送的,还以为是吕少丞在提携自己呢!
就说怎么想不通,哪有一个少府少丞卑身给一寺人送礼的道理了。
“我落得如此窘迫,已是自身难保,阁下若有所求,还是去找别人吧!”
崔雷面带羞愧的拱手说的。
“费什么话!还不拿钱来!”庄家朝崔雷喊到。
“狂吠庸狗!”
那白面人挑了挑眉,对着庄家骂了一句,然后从袖中掏出四个整银锭,成色足足有四百两!
“拿去吧!”
白面人向庄家喝到。
庄家望了望掌柜,得了眼色后便俯身微笑着:“贵人出手阔绰,小人就多谢了。”
说完便朝柜上跑去。
“多谢恩人!”
崔雷这才醒过神儿来,原来这位是帮助自己的。
“恩人大恩大德,崔雷日后必当回报!”
崔雷跪地叩拜。
“崔郎快快请起。”
白面人将崔雷搀起,而后叹了一口气。
“恩人缘何叹气?”
“我是为你叹息啊!”白面人摇了摇头。
“此话怎讲?”崔雷追问道。
只见白面人看了看左右,有所芥蒂的样子。
崔雷见状便转身和几个小寺人说了几句,那几人听完便拱手而去。
而后崔雷随着他到了后间墙角。
“崔郎,你可知自己已身陷囹圄?”
“哦?此话怎讲!”崔雷瞪着眼睛。
“还不是因为那萧辰自视聪明,早已把朝中权贵给得罪遍了!而崔郎你终日守在他身边,一旦有变,崔郎可曾想过自己退往何处?”
“可......可萧郎君对我甚是爱护,我又怎能弃他而去呢!”崔雷反驳到。
“呵!我知崔郎宽厚仁义!殊不知你就要被这仁义给毁了啊!”
“那萧辰再外边干了多少坏事,你都不知道吧,服侍如此鼠辈,我可真为崔郞担心啊。”
“恩人为何如此污蔑我家郎君,郎君待我恩重如山,我......我绝不会轻信如此谗言。”
“哦?是嘛?”
“我怎么听说,那鹿鸣堂里有个婢女名唤萍儿,你们俩甚是亲密,可有此事啊?”
崔雷听后一愣,咽了口唾沫。
“你想用此事要挟我?做梦!我自会向义父、向郎君交待,我......我绝不会背叛他们。”
“呵呵呵,崔郞啊崔郞,你还真是忠实。”
“这几日你不在宫中,那个萍儿整日守在萧辰身边,你可知这是为何啊?”
“萍......萍儿?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呵!我们能把她怎么样,是你那位郎君,主仆二人多行苟且,你难道还蒙在鼓里吗?”
崔雷楞在一旁,迟迟没有作声。
细想起来,每次萍儿都是主动去给萧辰端茶送饭,在人前尽显娇媚之态。
崔雷早就说过她,可是萍儿性格执拗,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没想到啊没想到,趁自己不在宫中,那萧辰竟然霸占了自己的女人!
好一对奸夫淫妇。
崔雷眯眼叹了口气。
“既如此,我回去便辞了这差事,绝不会在和萧辰接近。”
“呵呵呵!”
白面人听后一阵冷笑!
“你以为自己一走了之就没事了?”
“那萧辰知道你和萍儿有亲昵之情,即便崔郎可以撒手不管,你能忍心舍下萍儿不成?”
“即便你能放下他,那么你可曾想过家中兄长又当如何?”
崔雷听后宛如晴天霹雳!
“此事和萍儿无关,更和我兄长无关。恩人,你......你要帮我啊。”
白面人缓缓扶起崔雷。
“崔郞不必如此。”
“只要你按照我所说去做就可以保命。”
“不但能保命,我还会给你荣华富贵,与那婢女厮守终生。”
白面人搂着崔雷的脑袋,低声说道。
“还求恩人给小人一条出路,小人愿为恩人赴汤蹈火。”
崔雷拽着他的袍子哀求着。
“哼哼!”
“崔郎放心,明日我便亲自去你家中拜访,至于你兄弟二人死活......”
“全在于你了......”
崔雷瘫在墙角,扶着膝盖半宿无话。
自从那日从临川王府回来后,易琼心里一直对漱儿的所作所为很是不解。思来想去,便趁着宵禁前来到了秦淮河的堤岸上。
只见那艘名为藏漱邬的游船门前有两只残灯随风摇曳,往日的绚烂已然与这黑夜融为一体,变得黯然失色。
时不时有几只小舟围绕过去,船上的公子哥见状后也只能败兴而去。
易琼把着酒坛,一边喝着一边躺在石头上休息。
临近深夜时,易琼已是昏沉入睡。
忽听得耳边传来一阵悲凉的琴弦声!
易琼猛的坐起,定了定神。
确定琴声是从藏漱邬里传出后,便纵身跃起,跨到了不远外的船坞上。
只因易琼寻人心切,一个趔趄便把酒坛掉在了甲板上。
“谁?”
一个婢女从门缝里问道!
“某乃易琼,特来拜见玉漱姑娘!”
“主人今日不在,请回吧!”
易琼皱了皱眉,刚才还听到了琴声,难不成是别人在弹琴吗?
“还请将这玉笛送到里面。”
易琼说着便从衣襟里拖出一个长条木盒,递了过去。
“你先等着吧!”
婢女接过木盒,便关门进了舱里。
河岸的灯火逐渐熄灭,城外巡逻的兵甲成队的从堤边走过。
水中时不时泛起几道波纹,易琼合了合衣襟,把那两个纸灯也吹灭了。
木门轻轻打开,婢女立在一旁示意他进来。
易琼拱手后挺身进了舱内,又过了一道小门,只见漱儿在木榻上坐着。
“恩人,这边请。”
漱儿说完,便打开地板上的一块木板,露出几阶木梯来,易琼随着漱儿下到船舱底部,只见屋里摆着几座灯盏,顿时明亮了许多。
“宵禁已至,船上不便掌灯,只能委屈恩人到这夹舱里小坐了。”
“奥!无妨。这么晚了还来叨扰,还请姑娘见谅!”
易琼低头拱手。
“恩人能挂记着小女,小女甚为感激,快请坐!”
二人在竹席上对坐,漱儿一边盛水煮茶,一边点头示意。
烛影煌煌,映在漱儿的脸颊上,那俏丽的面庞虽施以脂粉,却藏不住深深的憔悴。
“近日可有劳神之事?”
易琼欠了欠身问道。
“多谢恩人关心”漱儿说着,便拭了拭眼角。
“小女终日煮茶抚琴,鲜有见客,又有什么劳神之事呢!”
“姑娘不必唤我恩人,叫我名字便好。”
漱儿点了点头,而后手执木勺轻轻的搅着青瓷釜。
易琼在一边看着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易大哥是想问我为何那日出现在东郊王府吗?”
易琼抓了抓衣袍。
“你并非寻常女婢,所以......想问个明白!”
“易大哥言重了,人生在世,又有几人能逃脱世俗呢。”
漱儿缓缓抬起头,看了看易琼。
“你很想知道原因吗?”
易琼直视着她,点了点头。
“我本属吴郡人氏,旧朝官宦之后,承蒙陛下圣恩,我和母亲得以保全性命,南国定都建康城后,我和母亲被遣送到湘水之地,本以为能平淡度过此生,谁曾想到,厄运只是刚刚开始......”
漱儿是旧朝冠军司马张思钧之女。
两军交战之时,张思钧在郢州之地率部拒守,与南国义军殊死搏杀。
后来病死在大营之中,而其忠勇仁厚之举让当今陛下印象颇深。
南国建立后,陛下派临川王帅军整肃东南诸郡的军务,又下令将张思钧的家小遣放到湘水一带,并赐些田产和房舍用作生计。
因临川王见了张思钧的妻子谢氏生的端庄秀雅,其夫君既已亡命,只身带着女儿相依为命,便记在了心间。
碍于皇帝的特殊照顾,临川王也只能假借抚民之事经常派人去探望,又请来乐师、伶人数人专门为漱儿上课。
一来二去,那谢氏自然知晓其中缘由,于是每逢临川王亲临,谢氏必精心装扮,按照侍奉夫君的礼制服侍他,母女二人的生活因此也宽裕了许多。
而这一切,都在漱儿十四岁那年颠覆了。
漱儿初落成大姑娘,其举止相貌更胜过其母,又擅长琴瑟歌曲,精通文辞棋艺,在长沙郡里已是小有名气。
临川王见了她更是爱在心间,于是将母女二人接到丹阳郡居住,此时谢氏年龄不过四十出头,可那临川王已对她心生厌倦。漱儿早年便知晓母亲为了二人的生计而卑躬屈膝,任凭临川王摆布,可要是没有了临川王,二人恐怕也活不到今天。
因此漱儿对临川王虽有感恩,却又萌生恨意。特别是在他提出将谢氏遣回长沙郡的时候。
分离之际,母女二人彻夜痛哭,而“母女共侍一主”的名声已在巷间迅速传开,谢氏为了保全女儿声誉,只有孤身回到了长沙郡,又留下一个玉笛给漱儿做念想。
此后三年,临川王对漱儿百般呵护,遣人教她宫廷礼仪、贵胄修养。漱儿天资聪慧,学习这番礼仪之法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临川王多次示意其到后堂侍寝,漱儿却频频拒绝。
直到临川王失去了耐性,便以断绝谢氏的生计来要挟,漱儿思来想去,也只能向向临川王禀请,待探望母亲回来后再做决定。
探望过母亲,漱儿要求以一艘硕大华丽的游船为居室,便是那藏漱邬,此船前后有四舱,又配以秦淮河岸边的几间店铺作为辅业营生。
于是就有了沿江而下到京都,又有诸多倾慕漱儿的贵族郎君争相而至的场景。
漱儿如此造势,就是为了让全城都知道临川王要收自己做妾,好让自己名正言顺。
如此一来,临川王便不会轻易的抛弃自己了。
可事情完全没有这样顺利......
正是:
美人眼中泪,琴抚落魄魂。
碧水空游荡,沉浮是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