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宋老爷为宋殿臣并前来征兵那人备下两匹快马,二人出西门沿着官道往南骑,只作寻常速度赶路,宋殿臣因着心里惦记宋父宋母,又一时担心二哥的脾气再生事端,一时又感自己前途渺茫,因而心思杂乱,无心他顾,也并没与同行那衙役说过话,直到临近傍晚,到了官驿过夜时,宋殿臣便自掏腰包叫厨房置办了几个菜,请那征兵的人吃酒,待得酒菜备好,二人落座时,宋殿臣先起身抱拳行礼道:因此次行的匆忙,不曾在城里设宴款待官爷,适才叫厨房做了几个小菜,略备薄酒,此地不比城里,这酒菜实在是粗陋了些,还望军爷勿怪!那人也起身回礼道,宋公子客气,这声官爷不敢当,我是个粗人,也不会弄那些虚礼,我较你年长些,鄙姓周,便唤我老周罢,不嫌弃的话叫我周大哥也行,宋殿臣便道:岂敢嫌弃,周大哥请坐,小弟先敬一杯,说罢便斟了两杯酒,举杯示意,一仰脖儿喝了下去,那老周也一饮而尽,便拉着宋殿臣坐下,自己自顾自夹菜,宋殿臣坐下后给他布了两回菜,说了些家常客套话,便道:周大哥,小弟出生商贾之家,对行伍之事一窍不通,只学过几年拳脚,这行伍上的事儿日还指望周大哥多指点,那老周夹了两筷子菜在嘴里,含糊着说道:好说好说,只还有一事你须得知晓,按律你承袭总旗的职,本应先到京城比武,武艺考核通过了才能袭总旗职,宋公子你虽有武艺在身,却不一定能通过考核,这里面水深,管你武艺有多高强,通过通不过考核也只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儿,这通不过考核,那你只能做个大头兵了,便是这京城不去也罢,你只需拿些银钱给我,我自去打点,包你顺当的袭了总旗的职,当下宋殿臣便明白了那老周的意思,父亲在出发前已经给过这老周钱,听这话意思是如果想要顺利袭职竟还是要拿钱!便问道:那敢问周大哥,还得需多少银两才能打点此事?那老周滋溜灌了一口酒,抹了下嘴,思虑一瞬后伸出三个手指头,说道:须得三十两,接着又道:宋公子别嫌多,打通此关节需得上下都照顾到了,挨个儿打点落了谁都不行,少不得这银子不够我还得自掏腰包给你补上,我看你亲切,要是我瞧不上的,别说三十两,便是给我三百两我也懒得去替他办那费力不讨好的事儿!说罢便自顾自吃酒,宋殿臣见此人说话虚伪圆滑,并不是忠厚之人,倘若这次顺利把钱给他,以后他左一遭儿右一遭儿的找名目要银子如何使得?当下心里有了计较,便哭穷起来,面露为难之色,举手抱拳道:周大哥实不相瞒,此次我们走的着实匆忙,家里日常备的现银又不多,因此次小弟随身并没带多少银两,便是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银两来打点关系,我知周大哥肯花人情为小弟办这事儿已是仁义,实在不该在银钱上再计较,奈何出门在外,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实在是囊中羞涩,便是小弟厚脸皮一回,再请周大哥在这银钱上面再照顾照顾,看看能不能少些,小弟定然忘不了周大哥的这份恩情!就这么发挥生意人本色好说歹说连求带商量,砍价砍得那老周脸快要绷不住了才作罢,最后许了十五两银来打点此事。
且说自从昨晚过后,一路上老周对待宋殿臣便一直淡淡的,想必是因宋殿臣身上也榨不出什么油水来,倒也没再找别的名目要银子,倒也正和了宋殿臣的意,如此便又行走了五六日,这日下午,便到达了卫所驻地,二人打马行至一山丘时,老周倒少见的开了话头,指向东面道:那便是卫所营地了,宋殿臣顺着他指的方向居高临下眯眼望去,旦见远处坐落着一排排一列列灰色的帐篷,排列的勉强算的上整齐,帐篷外围一圈约两丈高的原木做的正方形围墙,围墙上旌旗招展,墙内四角各有一处木头搭的瞭望台,营地正门朝西,正门两侧同样各有一处木制的瞭望台,左右瞭望台下面各设两列拒马,时不时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兵丁出入,营地南面不远处有一条四五丈宽的小河,估计军营日常用水便是从此河中取来,宋殿臣看着那军营,心下愈发茫然,老周见宋殿臣没搭话,便回头见宋殿臣在发呆,又自顾自给他介绍起来道:卫所驻地在奠州府,距离奠州城五里远,这奠州城地处晋豫鲁三省交界之地,是交通要地,当年靖难后朝廷便在此设卫,当地人都叫奠州卫,下辖四个千户所,咱们去的这一个是奠西守御千户所,便是你眼前这个,宋殿臣便只点了点头!
不多时,二人骑马到了军营门口,老周便叫宋殿臣在军营外等待,他先去营里找千户大人复命,临进营前又对宋殿臣要了十两银子,因说道:公子如还有银子再拿十两给我,这便是惯例了,公子初到任,哪有不给上官孝敬的,公子若是当面孝敬,上官与你又不相识,如何能要你的孝敬?如此少不得我替你牵这条线了,孝敬好上头儿,公子日后在营里的日子才能好过些,当然,若宋公子实在没得银钱,目前倒也不妨事,只是这以后这日子可就......,余下的话老周便就不说了,宋殿臣点头道,小弟晓得,便从怀中摸出了几角银子,给了那老宋说并骗他道:这些便是小弟余下的全部银两了,合该有十一二两,余下的周大哥便自收着吧,权当感谢周大哥这一路上的照顾!那老周顿时满脸堆笑道:这如何使得,好像倒是我朝你要银子似的,如此便罢,我也不叫你白破费,我在千户大人那多替你说两句好话甚么都有了,你且安心的在这等罢我就先进去了,宋殿臣道一句劳烦周大哥了,那老周便就进营去了。
过了有三刻钟的光景,从营里走出一个军士,问宋殿臣道:你是宋殿臣?宋殿臣道了句是,那军士便道:你随我来,宋殿臣便牵着马跟着那个军士进了营,刚到营门口便有士兵把他的马牵走,因着宋殿臣第一次进军营,想着以后一段时间这里就是自己生活的地方,就边走边看,心下纳罕,这晌晴白日的,军营里既没有士兵操练,那瞭望台上也没有士兵站岗放哨,只偶有三三两两的士兵来回在各帐篷窜梭,整个军营没有任何肃杀之意,到显得有几分悠闲,如此看来,这行伍日子当不会太难过,想着想着这边便到了一个大帐篷前,领他那军士便止住步子,道了一声:大人,人带到了,须臾,听的里面一个慵懒的声音道:进来吧!那军士便引着宋殿臣进了帐篷,
宋殿臣甫一进帐篷,搭眼一瞧,见帐内设一碳炉,碳炉旁设一桌案,桌案上摆着一摞公文并笔墨茶盏等物,一中年男子身穿里衣,外面披着棉袍,坐在案前,长得勉强算得上中人之姿,帐篷里却并没见到老周,想必是老周复了命便回衙门去了,那中年人此刻正拿着一本公文在看,宋殿臣便抱拳作揖道:请大人安,小人此次走得匆忙,不曾略备薄礼,还请大人勿怪,那陈千户自斟了一杯茶,抬眼看了宋殿臣一眼,也没接他的话,只道:老周已经跟我交代过了,你便袭你叔叔的职,任职总旗,手底下有五十六号人,只现在营里兵不够,你那旗也只有三十二人,你每个月饷银五钱,月粮一石,每月初发饷,其他也没甚么好交代的了,便对旁边那军士道:带他去库里领军服兵器,然后带到老钱那儿报道,那军士应了后便带宋殿臣先去库里领了棉衣棉甲并一把腰刀,又将他带到钱百户那报道,那钱百户正在帐子里与人吃酒,见了宋殿臣便说道:长得是好模样,只是却给我弄不明白了,按说这年头咱这卫所招兵只是走个过场,但凡你给招兵的衙役扔两块儿碎银子,谁都不会强绑了你来当兵,可你却来了,要是说你没钱罢,你连京城比武都没去就能袭了这总旗的职,这也得不少银子打点,便是说明你有钱,既有钱,你还来当兵作甚么?别告诉我是为了个前程?咱这卫所按律当有一千两百步军,现在实有八百余人,但凡有点儿门道的军户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是实在没法子的,我看你这样,却不像是家里过不下去才来从军的!别是在家里犯了事儿罢?宋殿臣苦笑道:实不瞒大人,倒不是犯了甚么王法,家里做买卖欠了钱,那债主又是个惹不起的人物,便就借着这个机缘来从军了!那钱百户呷了一口酒,道:我就是随口一问,哪怕你真犯了事来的也与我不相干,说罢又对宋殿臣说了一些营里几时出操几时收操,训练惩戒赏罚条目并军纪,便就让那军士先领着宋殿臣去自己的帐篷认一下自己住的地方,宋殿臣先被那军士领着看了自己住的帐篷,他并钱百户手下另一总旗二人共住一帐篷,只是那总旗今日不在营里,看罢自己住的帐篷那军士便领着他去往士兵住的帐篷,到得帐篷门口便听见里面大呼小叫,细听来竟是里面在赌钱,那军士先进帐篷里喝道:都先收了罢,你们旗总到了,说罢宋殿臣便进了帐篷,见帐篷里面大约有二十多人,分作两伙赌钱,里面得人老的老,小的小,老的有四五十岁的年纪,小的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到没看见几个壮年男子,营房里气味熏人,被褥凌乱,众人衣衫不整,邋里邋遢,随着宋殿臣进了帐篷,一时营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众人都打量着宋殿臣,还是那军士说了一声:这是你们新来的旗总,还不见过行礼?众人这才行礼,有说见过旗总的,又说见过总旗官的,总之是各说各的,那军士便对宋殿臣道:如此我便走了,宋总旗便与他们认识认识吧,只是别忘了明日卯正营门口广场出操,宋殿臣道声辛苦那人便就去了
那人走后,宋殿臣面对这一帐篷的人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众人也都等着宋殿臣吩咐,便是两边都大眼瞪小眼,直到过了一会儿,宋殿臣蹦出一句:你们自便吧,众人便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继续赌也不是,这么站着也不是,过了一会儿还是从中走出来个半大孩子,出来对众人说道:都散了吧,旗总既然没有吩咐,没事儿干的就回铺上躺着去,便就满脸堆笑的走到宋殿臣身前,说道:旗总,这帐篷里臭,我送您回自己帐篷去,那宋殿臣见这小兵十二三岁的年纪,身量较自己矮了一头,脏旧的镶钉布面棉甲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脚上的军靴瞧着倒还合脚头发梳得乱糟糟得,圆脸,生得一双浓眉,眉下一对大眼灵动皎洁,一笑露出两颗白晃晃得大门牙,在这人人一张嘴说话便是一口大黄牙得军营里这便是难得了,这一笑便让人心情愉悦,这小子瞅着倒是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