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喜滋滋地在车站等，喜滋滋地上了车，喜滋滋一路。

一上车，她就给她妈发了微信：“妈，我上车了。”

她妈回：“好。”

唐棠又欢又喜地盯着那个“好”字，在心里一笔一划地描着这个字，她爸爸妈妈在家里等她，家里，等她。

五岁之前，唐棠还是跟着爸爸妈妈住的，虽然她总是听到爸爸在叹气，但总归一家三口亲亲热热地住在一间小房子里。五岁那年夏天，妈妈如愿怀孕了，爸爸大喜过望，捧着妈妈还未显怀的肚子亲了又亲，似乎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唐棠也很高兴，围在旁边笑嘻嘻地，谁知她爸一看见她，仿佛是看到了什么瘟神，“我明天就把你送到爷爷奶奶家，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要是碰碰撞撞的，把妈妈肚子里的小弟弟碰掉了，看我不打死你。”

唐棠不可置信地看着爸爸，每个字她都听懂了，合在一起的意思她却听不懂，为什么妈妈有弟弟了，她就不能在家里？她一直很乖，从来不撞坏东西啊。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爸爸，希望他能改变主意。这时候她妈似乎有些不忍心，推推她爸，“就让唐棠在家吧，她不会的。”

她爸把眼睛瞪圆了，拧着眉毛问：“你怎么保证？这个儿子来得多不容易，你不知道么？咱们俩喝了多少药，受了多少苦？再说了，你有时间照顾姑娘么？你现在怀了孩子，得好好歇着。”

爸爸口气很重，一副没有的商量的样子。她妈妈想了想，也没有反驳。

直到第二天唐棠被送上去奶奶家的车，爸爸妈妈都没有改主意。

小小的女孩扒着车门哭喊，眼泪混合着鼻涕流在她最喜欢的裙子上，但是她没有时间去擦，唐棠拍着车门哭喊：“爸爸妈妈，我会很乖，能不能不要送我走？”

“我不会碰到宝宝，我会帮忙干活，能不能不送我走？”

“我想跟你们在一起，爸爸妈妈！”

车外的风景变幻，灯光透过车窗洒在唐棠脸上，惊得她从回忆中醒过来，原来已经一晃眼，快二十五年过去了。

二十多年前的唐棠曾经趴在某一个现在已经荒废的车站大哭，祈求爸爸妈妈不要送她走，但是直到她上大学，爸爸妈妈也没有把她接回家，而是让她一直跟年老的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一开始是妈妈生了弟弟，带弟弟很辛苦，没办法照顾两个人，后来就是弟弟非常调皮，上课不听话，家里乱得很，不好接你回去，最后连编都不想编了，只是说，你跟爷爷奶奶住，不是很好么？爷爷奶奶对你好，老家房子也大。

“爷爷奶奶对我是很好，但是，我想你们，爸爸妈妈。”每到这时，唐棠总会在心里说，但是她从来不敢说出来，爸爸每次回老家都说，“我来看我懂事的女儿喽。”

她怕自己说了，就不是懂事的女儿了，爸爸妈妈就不会再回来看她了。

大学毕业那年，爷爷中风，很快去世了，第二年奶奶独居，摔了一跤，在床上躺了几天也不行了。当唐棠得到消息，连夜赶到的时候，奶奶已经不行了。

人老了会瘦一圈，生病了再缩一圈，等唐棠赶到，几乎不敢相认，这个缩在被子里小小一点的老太太，还是她印象中精明、能干的奶奶么？

她泪流满面往地上一跪，握住奶奶布满青斑的手，奶奶的手还是那么温暖、小巧，就是这双手给她做饭，晚上给她拉被子，哄她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