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颇有些悲哀的发现，似乎家里的女人，对于暴力这种人与人之间最直观，最高效的沟通语言，总有种让人抓狂的迟钝。

“别开枪别开枪！都是误会，误会！”

面对那一群如狼似虎的精兵，何德财思虑片刻，为了自己的亲人，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说不怕是假的。

说起来，他自认为还算个狠人。

——因为自幼顽劣的缘故，老何很早就辍学了，转而和一帮狐朋狗友跑到街面上厮混。

早些年江陵治安不好，加上是“黑二代”出身，继承了自己老爹好勇斗强基因的何德财在那些年岁里没少跟人刀子见红。

但他只是不爱学习，不意味着脑子笨。

在同龄的混混还混迹于网吧和KTV，整天脑子里不是妹子就是飙车打架的时候，何德财就已经做起了本地大佬的马仔。

采河沙、做土方、金融放贷、劳务中介、物流运输……这些行业的人和事，他几乎都干了个遍。

物理意义上的“干”。

至于什么收保护费、卖粉、卖军火的传统黑帮业务。

讲道理，放在神州这片神鬼禁行的地界，那都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才玩的。

不稳定不说，风险性很大，一个闹不好就会招来条子叔叔的铁拳，附带一颗7.62钢芯花生米。

所以不管你是陈浩南还是乌鸦哥，又或是新和联胜的话事人，单论吸金能力和利润回报率，以及最重要的安全性，在上述这些行业的大佬面前真的屁都不算一个。

更重要的，这些行当都是合法的。

只是中间的过程有那么一丢丢不合法罢了。

因为脑子灵光，敢打敢冲，心狠手辣下得去手，加上大佬的提携的缘故，没几年，老何就攒下了一笔丰厚的身家，取得了比自己老爹当年更恢弘的成就。

但待到年事已高，彼时的何德财还是选择了离开社团，花了一大笔钱四处打点，最终回归家庭。

因为他是个聪明人，比很多人都要聪明的聪明人。

果然，没过两年，他当初跟着的那个大佬就因为得罪了更高级的大人物，伴随着扫黑风暴的骤然到来锒铛入狱。

偌大的一个家业顷刻间崩塌，生动形象的诠释了一下什么叫做树倒猢狲散。

一众亲随也是死的死，抓的抓，没几个有好下场。

独他何德财一人抽身事外，甚至还拿着钱盘下了老大一块地，红红火火地做起了修理厂生意。

这除了世事洞明，人情练达以外，果决机敏，或者说关键时刻能冲能上，该断则断，也是他老何在这社会上得以安身立命的重要品质之一。

不然就可能像他那个死鬼老爹一样，在人生最风光的时候被人下套灌醉了塞进麻袋里，最后送进长江里当龙王。

总之，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何德财本来以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什么事值得他害怕的了。

然而，就在此刻。

看着对面那一张张头盔下全无表情的冷硬面孔，和那一双双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眸，老何久违的感受到了什么叫恐惧。

远比单纯地枪口顶头更让他感到恐惧。

因为那是一种远比简单的好勇斗狠，和所谓的逞匹夫之勇尽一时之快，要更加让人望而生畏的力量。

团结、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

这些在过去大部分承平日久的神州平民看来，都已经有些可笑和过时的词语，此刻却以一种格外有力的方式凝结，并呈现在他们面前。

“我，你们听我说——”

面对那一排枪口和一群全副武装的动员兵，他感到嗓子发紧。

他该说些什么呢。

又能说些什么呢。

要不干脆跪下来磕个头？

何德财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过去引以为傲的财富、势力、人际网络……在这般直观却又威慑力十足的暴力面前，并不比一张A4纸更有用。

世道变了。

又或许从来没变过。

只是末日灾难的到来把过去一切文明社会的遮羞布给扯下，将事物的本质最赤裸裸的展现出来了而已。

作为一个成功金盆洗手的江湖老鸟，他其实对这样的事是有一定认知的。

不然也不会一上来就对林岳服软，还猛扇了自己儿子一个大逼兜。

奈何他的家人没有。

傻逼老妈也真是可笑，居然还以为眼前这帮穿军装的会和以前一样，是什么对老百姓秋毫无犯的子弟兵，能让她随便欺负的同时还能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当然了，也可能是因为她以前真的这么欺负过一个外地来的小战士，还抽了那小孩两巴掌，对方领导最后却选择了息事宁人的缘故……

至于打人家的原因……何德财回想了一下。

似乎只是因为对方在公交车上没有主动给他老妈让座。

总之挺扯淡的。

回忆着自己老妈的斑斑劣迹，又看着对面那帮杀气腾腾的所谓“民兵”，老何心中忽然蹦出一句话。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忽然，他听到了对面的领头羊，也就是那个戴着副圆框眼镜的民兵连长开了腔。

“春草。”

林岳的大手按住了姑娘手中步枪的护木，眼睛先是在大妈脸上扫了一圈，又延伸向后面的少妇，最后停留在了何德财的脸上。

真是个愚蠢，且糟糕透顶的家庭。

“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