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哇——,好漂亮的流星雨。”
震旦帝国甘陇行省,刚收起蝠翼落在一座荒山山头上歇息的索兰娅的眼角余光瞥见一缕异样的星光,茫然且警戒地抬起头,望见一行行拖拽长长尾焰的流星自那座横跨地平线两端的“天桥”之上划过夜空,顿时瞪大一双血眸,目不转睛的盯住此生第一次目睹的流星雨。
流星划破黑漆的幕布,绚烂的焰火如同火树银花,足以震撼心灵。在这没有一丝污染遮掩星辉的时代,夜幕之上的每一粒星辰都格外清晰、耀眼。
据说向流星许愿可以成真,于是索兰娅立刻双手合十,学着记忆中曾经远远望见父母领着妹妹参加的宗教祭礼的动作,闭眼垂首,将脑袋埋在手臂之下,一对樱唇小嘴小声地呢喃细语,向着那些来自宇宙深处的星星吐露心愿:
“流星保佑,一定要让可儿和我都能平平安安的。好吃的吃不完,还能有新衣服穿,那些迫害我们的坏人都遭报应不得好死,我的爸爸妈妈能在天堂过得开心……”
“对了对了,还要感谢救了我们的神灵大人,祝愿祂早日能和祖先大人重聚,让祂们这对好朋友能继续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在一起玩。”
“唔……暂时想不到了,就先这些吧。”
喃喃自语的咕叽完,索兰娅抬起头,恭恭敬敬的向着巨大“天桥”和仍在流淌、时不时绽放更为绚丽的烟花的流星鞠了个躬。
传说那座看不到桥头和桥尾的“天桥”是所有人死后登上天堂与坠入地狱的必经之路和分叉口,索兰娅衷心希望自己逝去的亲人们能通过天桥去往神所在的天国。
哪怕他们或许并不在乎自己,哪怕他们或许遗忘自己,她也为他们祈祷。
……
望见天幕之上那川流不息的流星火雨的人不在少数,无论是夜幕降临的大地,还是破晓日升的海洋,一时之间,这个世界上大多数智能生物都看到了在它们的神话中无比崇高、神圣的“天桥”,正沐浴在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大星河之中。
有人说这是神恩显灵,有人说这是末日前兆,各地的巫师、神官纷纷给出自己的解读用以达成或煽动、或安抚人心的目的。
只是和一无所知的大众们不同的半神们却被天外激荡的能量风暴所惊动,纷纷走出了自己的居所。祂们仰望星穹,用超凡脱俗的目力和精神去探查上万年来巍然不动的“神之环”,试图知晓在那只有神祇方可登上的天国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动。
长垣的尽头,震旦帝国的首都巍京,帝国二圣也从祂们的宫殿挪步移驾,罕见的,一同前往观星台观星。
就在观星台的最上层,二圣屏退左右,将空间留给二位半神。
一片凄清中,在天穹被流星不断点燃照亮的夜空下,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用湛紫色的双眸,凝望那座“天桥”。
她被唤作“月后”,白发紫瞳,朱颜红唇,眉如远黛,肤如凝脂,体态婀娜,身姿细挑,头生白玉龙角,眼似春水桃花,身披堇色大氅,足穿纹凤丝履,长裙曳地衣袖宽大,头梳高髻上插步摇,一张线条柔和的鹅蛋脸上散发着母仪天下的温柔慈爱。
“莫非是神战?”
月后忧心忡忡地向身旁陪伴自己万年的伴侣问道。
“未必。”
答话的是一位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这人黑发黑眸,头生龙角,蓄须留发,头戴珠帘冠冕,身披锦绣龙袍,腰系金丝玉带,脚踏革履短靴,面容威仪俊朗,气质沉凝内敛,眉宇英气勃发,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度。
他就是龙帝,早在西方诸国立国前就已经统治了这片土地上千年的最强半神。其本体为龙,只是掌握着千变万化之术,因此能随意捏造、变化各种人形。
“自从南北极时空之门崩塌,虚境混沌大能入侵,昔日里曾经有过争执的诸神早已摒弃前嫌共同御敌。那天上的星环,更是早已人去楼空……”
龙帝悠扬的嗓音回荡在空荡的观星台中,显得格外悠远而深沉。
“当年我等被祂们降服,在诸神造人后受命保境安民、教化四方,于诸神座下侍奉时,我曾在某一日无意间窃听到祂们私下里争论、商讨过某些事,里面就谈及到了可能会出现的今日的景象。”
月后幽幽道:“这么多年,你可从没跟我说过这些。”
龙帝淡淡一笑,伸出手,挽住月后的臂弯,说:“所以这才是秘密啊……有几位可不想我们知道得太多,虽然祂们如今注意力大多不在这里,可祂们也有自己的思虑和谋划,不是吗?”
“所以,你当初偷听到了什么?”
“一位没有和祂们一并醒来的古圣,一位不会和祂们同行的古圣,一位……或许会毁灭我们的古圣。”
“……”
“祂们称祂为,‘支配者’,‘洞察者’,以及——‘王’。”
“……‘王’吗?”
…………
欧亚大陆之西,瑟兰王国首都亚琛,瑟兰王威廉明娜·海伦娜·丽塔·瑟兰正于先祖陵前祭祀,从古老亡魂的口中,她得知了这个禁忌的称谓。
“旧日的支配者吗?”
一位眉宇间还带着一分稚气的金发少女双膝并拢跪于一尊石棺前,一双白丝小腿边立着一盏点燃的九支烛台,灿金色长发像流苏般摊开。
她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面容稍有些稚嫩,头戴一顶嵌有红宝石和祖母绿的金冠,瞳色和发色一如冠冕上的苍翠与黄金,身上是一套浅白与墨绿的连身长裙,发育程度明显比同龄人要好。
“是——的……”
自瑟兰家族最古老的先祖的注铅石棺中,一声沙哑、沧桑、略带颤音的人音传出,这语调悠长,嗓子如同破了的老风箱,仿佛携带着悲叹似的苍凉、感伤。
“吾——当年在诸神中的,太阳,手下奉命……在祂与圣光、月,同……机械、风暴和全知者的争讨中——,吾,知晓了那被祂们忌惮的,曾支配了祂们的,‘王’。”
讲到这,仿佛榨干了注铅石棺中家族先祖仅存的生机,那喘息苍老而悲凉,像是一个垂暮老人在生命最后一刻仍不甘咽下的最后一口气。
是的,又有谁甘心去死呢。
这一代的瑟兰王威廉明娜缓缓从冰凉的石头祭台上站起,借着九支烛台蜡烛的烛火灯光,她回望这教堂地下的王室陵墓。
王室墓地内没有一分一毫多余的装饰,见不到一丝光亮,传不来一毫风声,在这完全由石头堆砌建造的陵墓里,每一块石砖石板都被匠人精心打磨到平整如镜、光可鉴人,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具具冰冷的石棺,同这阴气森森的地下世界一并吞没一切生者体内的生机活力。
每一代瑟兰王都会按照祖制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被装入石棺,根据秘传的亡灵魔法保留下肉体内最后一丝生气和意识的清明,在这万籁俱寂的地下墓地中为后人传承自己一生的知识。
“神,也会被支配吗?”
威廉明娜凝视着面前的石棺,灵觉被触动,眼前那个模糊却清晰的身影,声音变得有些颤抖:
“不敢说……不敢说……不过——,万万要小心呐,威廉明娜,我活过这么多年,唯一习得的,就是小心。”
“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众庶冯生……在这个时代,仅仅做到最智慧、最勇敢、最慷慨和最仁慈,是不够的……你的担子,很重。”
“苦了你了,孩子……”
往日的残影叹息着,连带着王室陵墓中的其他石棺,一并抖动着,阴影涌动着,活死人们发出无声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