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除了夏尘,其他人都不可思议的盯着沈红云,车内保持了一阵沉默后,还是董自知先问道:“我们现在去哪?”
沈红云:“望月码头”。
望月码头位于蛇仙庙正东面下方的冲滩上,因每个望日的晚上站在码头上都能看见圆月在远处的平原上升起而得名,是三条水路交集之地,曾是寻城最忙碌的码头,本属于何家。何家衰落后,家族所有的码头几乎都被其他商会和家族瓜分,唯独望月码头,因靠近蛇仙庙所以没人敢动。
由于常年不用,望月码头早已荒废,肥大的芒草和芦苇在各处的青石板缝隙里钻出,被滋养得比人还高。一些手臂粗的旧麻绳和残破的木头货箱碎片散落在地上,这也是这个码头当年繁忙景象的最后见证。
“为什么不报官?”糯米仔蹑手蹑脚地走在大伙最后面问道。
谭叔没回头,一边四处张望像是找什么东西,一边语气谨慎地说:“这年月官府能靠得住?而且万一传出去只怕被其他商家添油加醋的抹黑沈家”。
“把所有码头的兄弟叫来也行啊!”七哥说道,从语气中可以听出他有些怂了。
谭叔摇了摇头,说:“动静太大,也来不及,人多更是不好调动,老爷来的时候就说过,出了事儿直接找老夏帮忙”。
董自知想到,的确,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要钱不要命,而且来的人多说不定出的人命就多,蛇仙庙的传闻已有上百年,真和这个有关,沈家在寻城就不用混了。
“有什么东西在我后面!”糯米仔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所有人都看向糯米仔身后的芒草丛,一个掠过的黑影把芒草弄出了沙沙声,董自知和七哥好像看到了什么,惊恐的瞪大了双眼。
“糯米仔,不要动,慢点转身……”七哥低声说。
糯米仔像一个被粘在地上的木偶,僵硬地转过身。一条大犬正用友善的眼神对着大伙,嘴里还叼着夏尘的羽扇。
“你们他妈的,人真的会被吓死的,知道吗!”糯米仔羞愤地对七哥和董自知骂道。
七哥:“哈哈哈哈,我好像闻到尿骚味儿了”。
糯米仔本能的摸了摸裤裆,又大骂道:“靠!别……别闹了行不!”说完用手在七哥肩膀蹭了蹭,假装擦干净。
“来的着急,忘带这个了,巽仔谢啦!”
夏尘走到虎斑犬面前,摸了摸它的脑袋,把羽扇从它嘴里拿出来插在领子后面。
夏尘养的八条虎斑犬是按照后天八卦的方位来取名的,这条叫巽仔的犬是八条犬里面的头犬,其他的虎斑犬除了听夏尘的之外就只听它的。
七哥看了看巽仔来的方向,说道:“就巽仔来了?其他的犬是怂了还是迷路了?”
夏尘:“我只叫它来,其他的犬还要巡逻,小鱼一个人在三湾码头夜巡,如果遇到小偷他可对付不了。”
“谭叔,沈老爷到底在这发生了什么?”董自知朝谭叔问道。
谭叔看了看旁边的沈红云,沈红云没有冲他微微摇了摇头,看来没被允许回复。
“那至少告诉我们要怎么做吧?”董自知看着沈红云,接着问道。
沈红云转身继续带着其他人往前走,刻意躲避了董自知的眼神,说:“一会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希望各位都不要传出去,只要能活着救出我父亲,我和父亲必有重谢,就算牺牲了,我们也会厚待你们的家人。”
所有人来到码头西北方的岸边,前面是一片山峡,江水被秋风吹动一波又一波拍打着水岸上的石板,石板缝隙里插着一根线香。与夏尘的线香不同,这根线香是蓝色的,冒着普通的白烟,香味被风吹进董自知的鼻子。
这香味对董自知来说太熟悉了,热气腾腾的糯米饭,还有腊肠油润的肉香,这些都是每次自己被董父关禁闭的时候,母亲偷偷给自己半夜送来的夜宵。
“神游香,师兄还真是够胆子……”夏尘说道。
董自知看了看其他人,发现七哥和糯米仔也很享受这种香的气味,闭着眼睛,脸上洋溢着满足。
谭叔启动一艘简陋的渔船,示意所有人上船后,逆流而上去往上游的峡谷。船上有两个大皮箱,沈红云将其当着大伙儿的面打开,里面分别装着各种刀具和枪械。
“枪已填装好,各位随便选吧”,沈红云说道。
七哥看了看刀具,选了一把牛尾刀,说:“有些日子不用了,正好试试”。
糯米仔直接上前拿了两把手枪,并且熟练的打开保险然后上膛瞄准。
董自知有些惊讶,这两人此时看起来就像跟着沈红云久经沙场的打手。
“你们……都用过这些?”董自知试探性地问道。
七哥笑了笑,得意的说:“祖上以前跟过太平军,传来几招刀法下来”。
糯米仔到觉得没什么可骄傲的,董自知的问题反而好像勾起了他的心事,他假装瞄准船外,说:“我爹以前是县里的警察,小时候他就教我用过这种马牌撸子和盒子炮”。
难怪夏尘让你们进夜巡队,董自知看了看皮箱,看来就他自己啥也不会。沈红云拿起一把带刺刀的步枪,把它丢给还在看着皮箱发愣的董自知,说:“我听说你有个弟弟是军人,还在广东跟着孙先生当营长”。
“嗯……”,董自知不想她深究,随便应道。
沈红云:“行,比你强,这把枪是……”
“元年式步枪,我知道”,董自知打断了沈红云的话,笨拙地给步枪上膛,接着说:“我去老二军营里看望他时,他教我玩过几回”。
董自知撒谎了,他每次去军营找老二都是借钱,当然,这把枪怎么使,老二确实也教过他。
“行,不废话,每人再拿一把盒子炮”,沈红云看出了董自知不想聊家人,没打算深究,给他们三个递了些子弹。
秋夜的江面雾气格外的浓厚,湿冷的雾渗进船舱内,让董自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七哥拿着气灯往船行驶的三个方向照了照,说道:“奇怪,今晚江面怎能这么安静?”
确实,其他人也发现了,最近水路繁忙,就在夜巡队离开三湾码头前,还看见陆续停泊的商船,而望月码头在三码头的上游,从登上渔船开始,水路突然安静了下来。
糯米仔:“好像有人喝多了,正在岸边吐。”
大伙儿竖直了耳朵,似乎确实有人在呕吐,渔船越往前行驶,呕吐的声音就越明显。
沈红云:“这里两岸都是山峡,哪来的岸边,大家小心点。”
听沈红云这么一说,董自知不由得紧张起来,到底要去哪里,沈平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沈红云总是觉得大伙儿会有人牺牲。董自知的脑子杂乱的转着,眼睛紧盯着窗外,似乎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会突然从雾里窜出来,扑到自己脸上。
呕吐的声音越来越大,董自知的心仿佛就要破胸而出,正当所有人严阵以待时,江面却静了下来。董自知端起枪瞄准窗外,忽然看到一个白影在窗外的夹板跑过,他心里莫名痒痒的,自己似乎很对这白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
董自知丢下步枪,跑出船舱企图找到白影,却听到船尾传来一个女子的笑声。这笑声清柔悦耳,似乎能勾出董自知内心的逍遥,吸引他步步追寻。董自知沿着声音走到船尾,看见一个穿着轻纱霓裳的仙女侧卧在甲板上,曼妙身姿透着纱罗羽裙若隐若现。仙女朝董自知伸出一只手,用食指勾了勾,董自知顿时全身一阵酥麻,双腿不受控制的挪步向前,他心中的渴望也随之放大。
一阵熟悉的凉风掠过董自知的后背,把他的神智重新拉回现实,他看见自己一只脚已跨过栅栏,正准备往江里跳,他心头一紧,赶紧把腿收回。身后的夏尘把他拉到身边,伸头朝水里看了看,一个东西急忙潜入江里。
董自知摸了摸自己出着冷汗的脸,想不通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次真的是迷魂香?
“啊!”糯米仔的一声呐喊从船头传来。董自知和夏尘跑了过去,看见他一个大字躺在夹板中间,朝天空瞪着大眼呼叉呼叉地喘着,脸颊通红。董自知明白糯米仔也和他一样经历一段让人羞愧的迷惑。
“夏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董自知问道。
七哥举起牛尾刀冲着几人,刀尖上插着一条红鱼,这鱼身形和鲤鱼差不多,但是无磷,全身红得像熟透的柿子,双鳍如鸟的翅膀,和鱼尾都是无色透明,能看到支撑的鱼骨,正张着嘴发出呕吐的声音。
七哥:“就是这东西搞得鬼!”说完,七哥用刀把把鱼甩下,没等鱼挣扎几下就用刀将它砍死。
夏尘走上前蹲了下来看着死鱼,说:“这叫薄鱼,上游估计还会有很多。”
大家回到船舱,看见巽仔刚把一条薄鱼要死丢在地上,又冲死鱼叫了两声,而谭叔左手的半根小指也在地上。
“巽仔,太狠了吧,把人叫醒也不至于啃块肉啊!”七哥说道。
沈红云急忙扯下自己一块衣角的布料为谭叔包扎。
“是我自己咬的,保持清醒”,谭叔说道。
船行驶一段时间后,呕吐声逐渐多了起来,就好像一群夜不归宿的酒鬼集体跑到江边吐个痛快。
突然,两边水面腾空飞跃出数个仙女,在渔船上空飘悬着,董自知心里虽已知道是薄鱼搞鬼,但还是不由得惊叹仿佛进入了仙境。糯米仔又一次不受控制地走出到船头甲板,董自知追上前把他拉住,可还是晚了一步,他和糯米仔又中招了。
夏尘走到他们前面,从鼻孔擤出一阵金黄色的粉尘,并用羽扇接住,然后朝天空大手一挥,把这些金粉扫到仙女身上。那些沾了金粉的仙女犹如中毒一般,痛苦地掐着自己喉咙在空中凌乱的挣扎了一番后坠入江中。
沈红云走到夏尘跟前,问道:“杏黄雄香,对吧?”
夏尘:“嗯……可惜没多少了。”
董自知并不在乎到底沈家发生了什么,夏尘到底是做什么的,他和沈家又是什么关系,但董自知清楚,现在,冒险才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