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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外生枝

念娣遭遇了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个夜晚。

她担心弟妹再生争执,就没回自家,留下来陪着妹妹。姐妹二人枕着一个枕头睡了。

一整夜,都是奇奇怪怪的梦,不是一个人被丢在荒野中,就是独自在密林中迷路。她半梦半醒,在恐惧中拼命挣扎,但无济于事。虽是梦境,却无比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一翻身,手边是空的。念娣吓得猛地坐了起来。

招娣不见了!昨晚她放在枕侧的法螺号角,也不见了!念娣觉比较轻,倒是招娣常常一觉到天亮。定是招娣心存故意,悄悄地爬起来,捏手捏脚地拿了衣服和鞋子到外面去穿,否则念娣一定会醒。

念娣不敢声张,赶紧披衣起床。打开门,被冷风激了个寒颤。来到国毓的门前,轻轻拍了几下,无人回应。念娣心头一紧,正要开口轻唤,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

她赶紧回头,惊愕地发现小国毓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他穿戴整齐,鞋有残雪,显然从院外回来。

“这么早去哪儿了?招娣呢?”念娣有些紧张,她压低了声音,“她没有和你在一起?”

“没!我去找姜顺子,她跟在后面,还远远地躲在一边偷听,以为我没发现!”小国毓嘴边,带着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他道:“见我往回走,她就自己顺着东镇路去了!快去换上招娣的衣裳,咱们得赶紧!”

念娣点点头,快步回屋。

她心里琢磨着,国毓为什么一大早去找姜顺子。那是一个黝黑、敦实、爽直的孩子。他爷爷姜老蔫原是青岛村的渔民。村子被拆后,也像丁家人一样,被迫迁至台东镇。渔船被烧毁,姜家一贫如洗,流落在台东镇。一家人捡了木箱、树枝,搭了窝棚,勉强度日。当年丁家在台东镇建房之后,丁永一将剩余的砖石木料,送给了姜老蔫。姜家这才建起自己的房,虽然低矮简陋,但总算有了遮风挡雨的固定居所。姜家人对此,一直感念。逢年过节,姜家定是拿不出什么贵重之礼。姜老蔫织网的手艺没丢,每次去海边捕鱼,都要挑上几样,悄悄地挂在丁家的门环。丁周氏拎着海货进了厨房,却觉得欠了人家的,就提上点米肉日用还回去。一来二去,两家大人走动多了,孩子也要好起来。台东镇的孩子们凑在一起,玩打仗游戏的时候,姜顺子总是要和丁国毓一伙。两个孩子大声唱着“即墨营,狼烟起,将士聚集旗杆底”的歌谣,并肩作战,共进同退。

念娣平时的衣衫,基本和二娘章禹莲相似,多为裙袍。招娣却从来不穿对襟长袍,更不要穿行坐均要拘礼的交领襦裙。念娣换衣之时,忍不住地想,这是要她换上招娣的衣服,还是要扮成妹妹的样子?

已来不及多问。

念娣换上妹妹的青色棉裋褐,又飞快地打开了自己的头发。她用木梳子将头发理通,把后脖子的头发向前梳理。叼着梳子,把散发拧成发束,之后将拧紧的发束层次盘绕在簪子上,最后将发尾塞入盘好的发髻。

小国毓见念娣出来,立刻笑了。

“招娣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发髻梳得如此齐整过?”

来到念娣的身边,他伸手胡乱地摆弄了几下,又揪出几缕碎发,从耳边、前额垂了下来。

果然是要扮成招娣的样子!念娣心里越发不安。

小国毓退后看了看,脸上还是带着不太满意的神情。念娣只好学着招娣的样子,俏皮地扁着嘴,扬眉笑了一下。

小国毓这才笑了。

念娣极少穿裋褐,正要整理腰袖,被小国毓打开了手,“招娣穿衣从来不会板板正正的!”他脸上还是那种神秘的似笑非笑,用手轻轻划过念娣的额头,“你比招娣稍稍高了一点点!不过长得本就有几分相似,又换了衣服,一定不会有人发现!”

小国毓还耐心地安慰她,无须担心,更不要害怕。姐妹俩朝夕相处,习惯动作都是知道的,只要把自己当成招娣就行了。

念娣站在那儿,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用温柔而细小的声音问:“若有人与我说话,或问些什么,我该怎么办?我不会德语的!”

“放心!招娣也不懂德语,经常闹出些答非所问、鸡同鸭讲的笑话!不管遇到中国人德国人与你说什么,也不用管懂不懂,笑笑就行了!”

“我……只怕……”念娣笑得很勉强。

“有我在,怕甚么!”

容不得念娣再想,小国毓把她拖在身后,向前院跑去。路过厨房,小国毓边跑边告诉奶奶,自己带上念娣出门了。丁周氏想让孩子们吃了饭再走,等她追出来,连人影都不见了。

念娣被动地跟在国毓的身后,盯着前面的背影,思考哪里出了问题。她突然感到有些事情非常蹊跷。

昨天晚饭之后,国毓和招娣吵了起来,之后二人相互不理,再也不肯说话。虽然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但念娣从未跟国毓和招娣去过欧人区。念娣猜测,今天可能会有官军登门,所以国毓有意带她躲出去。可是,这解释不通,只要她回苟家避避就行了。

从国毓的眼神之中,念娣看出一种极不寻常的神色。

她隐约觉得,小国毓有事瞒着自己,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他需要有人同行。

天已大亮,太阳被云层完全遮蔽。

天空阴沉沉的,满眼都是惨淡的铅灰色。风不太大,零零散散地夹着细碎的雪花。远处的山峦陷入一片混沌。台东镇里的老百姓仿佛都躲起来了,街道上空无一人。这种天气,若非有要紧的事,谁也不会轻易出门。

小国毓带着念娣,顺着东镇路,一直向西。他没有直接与约好的德国商人奥瑟·斯威格先生会合,而是先四处探察情况。

总兵衙门附近有很多德国士兵,门口有几个德国高官和德国商人,在等待着迎接山东巡抚周馥的到来。总兵衙门对面的巨大彩色照壁,被铁木桩和丝网围了起来。照壁上那只巨大神兽,看上去像在困境中挣扎。

一路上,念娣不由自主地四下张望,寻找妹妹。

两个孩子多次遇到德国巡逻士兵的盘问。念娣吓得心惊肉跳,小国毓用流利的德语一一应付。

当年德国占领胶州湾,青岛村被强行拆除,村民四散流离。定居台东镇后,念娣再也没有回来过,她几乎不认识自己出生的地方了。青砖灰瓦的村子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西洋式的建筑和在建的房屋。

小国毓边走,边指着前面的房子告诉念娣,“那就是山东巡抚即将入住的单威廉别墅。你往前一点儿看,那就是胶澳总督私邸。它是德国运来的,到青岛进行拼装,之后成了两层木屋,所以也有人叫它瑞典木屋。在那个砖砌的塔楼下面,配有凉亭、花园和网球场。”

话音未落,迎面又过来两个德国士兵。就在这时,念娣发现了妹妹招娣的身影。

招娣穿着国毓那件蓝色的圆领襕衫,襻膊系身束袖,下摆被掖在腰间,身后背着一个印花抽绳布口袋。口袋里面装的,一定是那只示警用的法螺号角。她避过守卫的视线,敏捷地钻过铁丝护网,飞快靠近瑞典木屋,顺着柱廊爬了上去,眨眼间就翻过了木屋二层的半人高围栏。

招娣闯入了德国总督的私人官邸!

念娣瞪大双眼,惊恐至极,差点儿尖叫起来。她本能地抬起双手,拼命捂住自己的嘴。

见到念娣紧张的样子,德国士兵立即警觉起来,他们正要转身察看。小国毓先声夺人。他也发现了招娣,大声招呼两个士兵,成功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

听到远处国毓的声音,招娣反应极快。她知道情况不妙,头也不回地迅速挺身跃起,从最近的窗户跳了进去。

德国士兵回身查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小国毓焦急问路的样子,没有打消他们的怀疑。两个士兵提了一连串问题,不肯放过任何疑点,小国毓用德语对答如流。

念娣魂不附体的站在一边,小国毓镇定地解释道:“别说她这样的小孩子,就算大人,你们如此凶神恶煞,也要被吓坏了!”小国毓不确定招娣是否脱险,为了缠住两个德国士兵,他啰嗦地反复解释“凶神恶煞”的中文意思。

当得知面前的两个孩子是奥瑟·斯威格先生的客人,德国士兵变得客气许多。即便如此,士兵还是大声告诫,附近不允许随意逗留。最后,他们执意护送国毓和念娣离开此地。

国毓和念娣只好转身离开。与其说是护送,念娣觉得更像是押解。走了几步之后,念娣悄悄向瑞典木屋瞟了一眼。她发现招娣居然探出半个身子,还得意地向这边笑着挥了挥手。

两个德国士兵跟在两个孩子身后,一直将他们送到海因里希亲王大街。

奥瑟·斯威格先生与小国毓相约,在希姆森商业大楼的商务会馆见面。他已经从会馆出来,正等在楼下,与几个德国商人交谈着。得到斯威格先生的证实,两个德国士兵不再怀疑,他们离开了。

这是念娣第二次见到奥瑟·斯威格。他的身边站着一位美丽的德国女人,颈间领口很低,佩镶嵌珠宝的项链,双手戴着白色的手套,头上是一顶奇怪的带有花边织物的宽沿帽。念娣猜测,她也许是斯威格先生的妻子。

奥瑟·斯威格向她打了个招呼,念娣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甚至不知道应该称呼斯威格先生,还是奥瑟先生。看上去,国毓和那位德国女人是早就认识的,与那些德国商人也很熟悉。

那个美丽的德国女人牵着念娣的手,站在一边。她似乎对男人们谈论的事没什么兴趣,反而对念娣身上的交领裋褐充满了好奇。

念娣不确定这个女人是不是见过招娣,但是还好,她没有发现破绽。念娣觉得浑身不自在,拇指与食指反复捻着衣裳的一角,略带尴尬地微笑。好在小国毓站在那群德国商人身边,只呆了一小会儿,很快就回到了她的身边。

他悄悄地告诉念娣,“他们都是迎接巡抚周大人的德国商人代表。听上去,斯威格先生要对祥福公司追加投资。阿尔弗莱德·希姆森在青岛创办的这家公司,发展势头很好,不仅在伊伦娜大街建成了四座出租公寓,获得了不错的收益,还获得了总督府的公共财政参股。我猜,斯威格先生之所以决定追加投资,应该是知道了希姆森先生在青岛又获得了新的土地开发权。”

“希姆森先生是谁?”

“就是这座大楼的主人!”小国毓略转身,他一扬头,用下颌指着身侧高大的北欧风格建筑,说:“他正计划在皇储大街建造三座公寓楼,一座自己居住,两座用于出租或出售。”

正说话间,一个骑马的德国军人前来报信。奥瑟·斯威格马上转过身,他向小国毓和念娣招招手,示意二人跟上。念娣刚要问,小国毓马上拉起了她的手。

“我们走!”小国毓低声说:“是咱们的巡抚周大人到了!”

巡抚大人!念娣紧张极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更觉得自己身不由己了。

孩子们都走了,饭倒是好做了。丁周氏双眉微蹙,心中如此叹息。她站在空落落的院子里,脸上带着怅然。

来到书房门前,想问丁永一吃点什么,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往日随口一问的话,今日却觉得非常别扭,怎么讲都像临别送行。

夫妻多年,丁永一见她的样子,知心中有事。

“孩子们都走了,在琢磨一会儿吃什么?”他若无其事地问,随口又道:“要不来碗清汤面吧!”

丁周氏应了一声,无言退了出来。来到厨房,她用温水和面,加了盐和蛋清,含着泪三灰九揉。

老青岛有“出门饺子回家面”的风俗。回家面,说的是有客人或者亲人来到家中,要用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来给他们接风。面条的形状是长长的一条,也就有了“长”或者“常”之意。所以过生日的时候,往往会吃一碗“长寿面”。而用面接风,则是希望来的客人可以常来常往,也是希望面条像长长的丝线,绑住亲人的腿,能够常常团圆,不再分离。

面送进书房。丁永一入口,觉得格外爽滑筋道。

丁永一将丁家掌事之位,传给了年幼的孙子。没有举行任何仪式,也没有邀请任何客人,只是家人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对他来说,身外一切完全是已死的过去,已成前生之事。是已怀必死之心的破釜沉舟,彻底改变了他的内心。看淡生死,人就平填了几分坦然。丁永一感悟到人生不过一场浮梦,只是不知道这个梦还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苦心维系的家业,到了孙儿这辈子还能够完好无损地传承下去吗?

丁周氏各屋送了,又再次对两个媳妇叮嘱一番,之后回到书房。她坐在丁永一的身前,看着他把面吃完,最后连汤都喝得精光。丁周氏默默收了碗筷,趁丁永一人在书房,赶紧回屋收拾随身携带。她单独整理出一个包裹,里面都是御寒的棉衣。听说东北是苦寒之地,若那父子俩逃往关外,一定要多带些厚实保暖的衣物。可是如何带上这些棉衣,却让她着实犯难。

丁家人在惶恐沉闷的气氛中,苦苦煎熬着。

晚上,丁廷武托人捎信回来,孩子们不回来住了。丁周氏急得直跺脚,本想回来个人,打探些消息。她追问捎信的人,却是一问三不知,连丁廷武和孩子们在哪儿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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