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恢和三十八年祀月末，波阳尚未有大雪的光顾，但经过一场大风大雨，晚秋的橘黄已悄然退去，换上了初冬的肃杀。城外连成片的农田进入了休耕期，农民们抓紧最后的时间处理好收割的谷物，为即将到来的降雪做准备。与陆上近乎休眠的景象不同，赤水河上的航道依旧繁忙，东西往来的商船无不在此停靠歇脚。

锦辰站在波阳内城的望楼上，向四周眺望。她发现，在波阳城内的工作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繁忙。平日里，她大多在王女的住所附近巡逻，确保她的安全。偶尔会陪王女出城，欣赏周围的风景，并检查防卫情况。然而，让锦辰感到奇怪的是，在这段时间里，她从未见到汾南王接见王女。如果他们之间还保有父女之情，这种状况实在令人费解。

对于那个神秘而年轻的王女，尽管她多次强调二人是平等的关系，锦辰却始终不敢怠慢。她猜不透王女的心思，也不确定自己在二人关系中应当处于何种位置才是最合适的。每当王女以亲切的口吻对她说话时，锦辰心中总会涌起一丝敬畏和不安。

“锦辰！快下来了！我们要准备走了！”一个声音从脚底下传来，吓了锦辰一跳。她赶忙从楼梯口往下看去，蒙棠正站在望楼底下，对着自己挥着手。

她这才想起今天是陪王女去临霞岛祭拜的日子，方才看风景看得出神，竟把这事儿给忘了。她赶紧爬下楼梯，蒙棠已经叉着腰等着她了。

“锦辰，我不反对你在周围走走看看，毕竟你才来不久，我理解你的好奇心。但是你不能因此就把本职工作忘了，要是以后没有人提醒你怎么办？”蒙棠厉声说道。锦辰意识到自己做得太过分了，她双手放于腹前，低着头接受训斥。

“蒙指挥使说得在理，不过锦辰刚来这里，这种兴奋感在新人中是很难得的，你不妨考虑多给她点时间。”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二人扭头一看，见是王女款款走了过来。

锦辰还没反应过来，蒙棠已然一瞬间立定，作揖迎接王女的到来。“参见殿下。您所言极是，我以后会注意的。不过殿下，您不应该在马车里等着吗？不必劳烦您亲自过来。”蒙棠恭敬地说道。

王女微微一笑，温柔地看着锦辰：“锦辰，你要记住，责任在身，不能忘记本职工作。但同时，我希望你能保持这份对新事物的好奇心，发挥你的才能与智慧。”

她继续说道：“今天我们要去临霞岛祭拜，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希望你能全心投入。不过，我也相信在不违反军纪的前提下，蒙指挥使会给予你一些自由时间。临霞岛风景优美，燕阳寺更是其中的瑰宝。我相信你会在那里发现不少美丽的事物。”

最后，她看向蒙棠，温和地说：“蒙指挥使，辛苦你了。我知道你对锦辰严格要求是为了她和我好，但我们也要适度平衡，让她在学习中成长。”

蒙棠点头：“殿下教诲的是，我会把握好这个度，帮助锦辰更好地适应这里。”

言罢，王女转身向远处的马车走去。那是一辆由两匹马拉动的马车，古朴的红木车身连接着四个轮子，上雕刻着一个红底黑白纹的四爪龙徽，象征着王族的尊贵与威严。

锦辰正欲跟随王女走过去，身后的蒙棠一把拉住了她。“这次与你一同前来的杨山已经率队在前面开路了。等会儿我们骑马跟在王女的马车后面。注意不要乱看，多留心两侧的行人是否有可疑的迹象。”蒙棠嘱咐道。

“好的，我知道了。今天多谢蒙指挥使的教诲。”锦辰回应道，转身对蒙棠鞠了一躬。

马车缓缓起步，从波阳内城北面的出口驶出，沿着主路一路向北。前方的商贩已在杨山率队经过时清理了道路，但仍有零星行人站在路旁。见到队伍前方飘扬的红底龙旗，他们无不跪拜行礼。锦辰看着周围人的模样，心中涌起一种矛盾的情绪。一方面，她享受这种被敬仰的威严，另一方面，她也明白自己是沾了王女的光。同时，她心中不禁质疑：人们是否真的应当对那些位高权重者如此敬仰？然而，她自己不也对王女恭恭敬敬吗？

无论如何，队伍继续前行，向北行至波阳北港，停在王女的渡船边。虽称为渡船，实际上是一艘停泊在港口的战舰。这艘战舰名为楼船，因船身中部高耸的楼橹而得名。楼船约45米长，14米宽，楼橹形似堡垒，高达十多米，分为三层。船身上铺设了皮质保护层，楼橹部分还钉有铜板。船的最高层上竖着几米高的旗杆，红底黑白纹的四爪龙旗在风中高高飘扬。

这显然是属于王女的战舰，这一事实令锦辰感到奇异。一个王族女子竟拥有自己的战舰，即使在兴龙，她也未见归龙王的子女享有如此待遇。

一行人下马，登上战舰。随从们依次将战马牵引到战舰水线下的货舱中。王女径直走向船上的指挥台，蒙棠则紧随其后。

“你就在船里随便走走吧，这一路也用不了多少时间。”蒙棠对跟在后头的锦辰说，示意她可以自由行动。

“谢谢蒙指挥使，我一会儿下船时再来找你。”锦辰回应道，随后兴奋地开始了整船的探索之旅。

她首先走到了船尾，那里在船的两侧架设了两张被称为“龙枪”的弩炮，是射程百米远的重型武器。弩炮后方是一个小型的木制房间，门口站着两个卫兵。锦辰回想起自己曾经读过的一本介绍海军的书，名叫《海经总要》，那还是在东港买的。她想起这应该是舰船的后指挥室，里面还放着船舵。

从船侧走向船头，锦辰看到了船侧面一人高的舷墙，墙上开着射孔。现在并非战时，船上的士卒数量并不多，但透过这一排密密麻麻的射孔，可以想见战时这里能容纳多少士兵。透过舷墙的开口往下看，锦辰看到一排排的橹，从船体下方接近水线的位置伸出来，像章鱼的触手。她抬头望去，看到分别位于船尾、楼橹和船首的三面巨大的帆，就是它们与橹一起驱动着这艘海上的庞然巨物。

随着船驶入赤水河河道，水流与风一同将船推向远方的临霞岛。那座位于汾水之中的岛屿，其高处便是此次行程的目的地——观霞山。橙色的赤水河逐渐汇入汾水，为其注入更多活力与色彩。锦辰时而从船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再折返回来，将两岸的风景尽收眼底。她微微张着嘴巴，惊叹于两岸那祥和的氛围，又觉得自己像个孩子般，对周围的一切充满好奇。只可惜现在已是入冬，树叶多已干枯，草与芦苇也不再如往日般丰盛。两岸的平地上，尽显萧瑟。

船上不时有船夫和甲士穿堂而过，忙忙碌碌。锦辰也在关注着船的运作，她不太清楚帆是如何适应风向的，只看到船员们努力让帆保持最佳角度。她向远处望去，注意到船并不是直直地开向观霞山，而是向山脚下的城市燕阳驶去。她想，临霞岛适合大船靠岸的位置并不多，确实只有燕阳一处。

锦辰用食指轻轻卷起自己那红色的秀发，在阳光下还透着一丝金色。这秀发是她爸爸送给她的礼物。他是来自高岛的学者，曾经在高岛学习后四处游历，最终扎根于安谷。只可惜他已去世多年，不然真希望他能亲眼看看这里的美景。锦辰望着燕阳越来越近，知道靠岸的时刻到了。

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响起，登岸板重重地砸到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几个船夫迅速上前，将板子用粗麻绳牢牢固定好，随后恭敬地跪倒在两侧。他们的脸上满是敬畏和紧张，双手紧贴地面，不敢抬头。

接着，四个虬卫踏上登岸板，稳健地走了下来。他们身穿黑底白纹的玄甲，在阳光的照射下，盔甲反射出一缕缕暗光。锦辰正是这四人之一，她站在那些跪倒的船夫旁边。因为今天并非巡视要地，她仅在左腰上挂着一把战刀，身上的铠甲也并非全套，只穿了一身轻便的绵甲，又额外披挂了胸甲与背甲。

接下来发生的是那些常见的官场琐事。燕阳的知府在护卫的保护下，从热闹的人群中挤了出来，紧张地询问王女此行的目的。他的神情紧张得像是要被带到波阳接受审讯一般。显然，王女这次出行并没有提前通知他。

王女淡然地表示，她此次前来是为了去观霞山上的燕阳寺祭拜，因此没有通知燕阳知府。

知府听后，脸色稍稍缓和，但仍显得有些不安。他深深鞠了一躬，恭敬地说道：“殿下的大驾光临，实在是燕阳的荣幸。不知殿下有何需要，我定当竭尽全力。”

王女微微一笑，抬手示意知府起身：“无需多礼，今日只想静心祭拜，不需繁文缛节。”

锦辰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她注意到，王女的言语虽简洁，却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而知府的神情也从最初的紧张逐渐变得恭敬和顺从。这种微妙的权力转移让她感到一丝敬畏。王女虽然只是一介女性，但她从父亲那里继承的权力，让她在属于父亲的藩国中享受了令人艳羡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