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无论官贼都把目光放在了那汉军军官身上。
那汉军军官背对着黄巾军做了一阵鼓动士气的发言后,转过身来,神情冷酷而讥诮,原来是方才怒骂冯庄的军官。
他舒展双臂,慢条斯理的活动着全身的肌肉,甚至还轻拉了几次弓弦,如同演戏般闭着双眼用耳朵享受着弓弦震动的声音。
如此无意义的行为艺术进行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弯弓搭箭,紧抵着黄巾军校尉的咽喉,松开了拉弓的手指。众目睽睽之下,那黄巾校尉捂着被箭只穿透的喉咙“何何”惨呼不已,双膝疼痛而扭曲的跪在了地上等着生命的最后几秒钟过去。
没想到那军官好像还意犹未尽,突然拔出环首刀,一刀挥出,那将死黄巾校尉的头颅只剩下大部分皮肉与组织的牵连斜靠在脖颈旁的肩甲上,空荡荡的脖颈处喷出了一道血泉,死的不能再死的那黄巾校尉的尸身“啪嗒”一声摔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液仍然汩汩流淌。
那名汉军军官行刑完之后,提刀向天,顿时汉军欢呼声响动一片,“泰山兵,万胜!”如此鼓舞了一番士气之后,他还挑着那柄满是鲜血的环首刀朝着辎重车工事里面的雷公连连挥舞,其中的嘲讽之意逼人发狂。
汉军的组织性与纪律性完胜青州黄巾,眼前这只泰山郡兵不愧泰山兵的精锐之名,亲眼目睹了黄巾一部被包围覆灭的现场直播让无数亲眼目睹的黄巾战士心惊胆寒,士气几乎被夺!
破防了的管亥甚至直接提起一只铁矛就要冲击汉军军阵,被他的部曲拼命拦下,但看他发青的脸色就知道,汉军这一波表演打击效果满分。
那汉军军官表演完毕就要退场,哪知道原本还在辎重车上的雷公突然跳下辎重车,发力狂奔十余步后将手中的铁矛猛地掷出,对面的汉军弓箭手一轮箭雨覆盖之下,雷公的下半身两条赤裸的小腿立马成了借箭的刺猬。
他疼痛的半跪在地上表情无比扭曲,却仿佛机器一般不发出一点声响,只是盯着那铁矛的轨迹,直到那铁矛穿透汉军军官的大腿将他钉在地上,雷公才惨笑了一声倒下。
这下子事发突然,不只是汉军被打了一个不防备,不然不会只射了稀稀落落的一轮箭雨。黄巾军更是一时间全军哗然,还好因为被汉军军官威胁的冯庄一直精神高度紧张,注意力迟迟不下线,所以反应迅速,事发突然之际也知道抢过一面盾牌疾跑几步,蹲在了雷公半跪着的身体前面。
终于从这起变故中惊醒过来的黄巾军各部纷纷前插,在与反击的汉军一阵交锋之后,各自丢下几十个死伤者后退回原先的对峙位置。
被抢回来的雷公精神反倒健旺的狠,他箕踞而坐于地上,丝毫不在乎中门那坨依然生龙活虎的朝苍天示威的物事暴露在昔日部下与同僚眼前。他看着冯庄一直在流着眼泪的脸,看着管亥无比痛苦无比自责的神情,也看着并肩战斗7年之久的生死相许的战友们,叹了口气。
不顾及射穿右肩的一只长箭,不顾及还在流血的肩膀与大腿,不顾及医官还在手忙脚乱包扎的狼狈样,缓缓说道,“乃公从邺城跑到下曲阳,跑到漳河边,看着阿母看着阿翁看着孩儿看着婆娘都走进漳河里,那时候我在想,中平元年我们全家因为信奉大贤良师,信奉太平道,从扬州千里之遥带着家资举家而来,怎么就会走到漳河里呢?到底是为什么?乃公不能死,乃公要弄个明白。”
说到这里,雷公的神情中带着无比的放松,好像他并不是那个全家都死在漳河里的孤家寡人一般。
“于是我从冀州又跑到了青州,最后是兖州,没想到要死在这里啊。可是乃公并不痛苦,乃公现在终于明白,这汉家,是真要亡了。”
他说到这里不由开心的笑了一声,“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和我们都是一样的穿着纯黄色的长衣,无数信徒与他一起走在致太平的路上,然后他就突然被朝廷讨伐了,然后死了之后被开棺,我想他是不在乎的,我从来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他这样的人。”说到这里雷公的眼神里满是迷醉与癫狂。
他看了一眼冯庄,“你,很像他。”
冯庄并不知道这个“他”是谁,只知道雷公说出这个“他”的时候围拢在四周的人们一阵窃窃私语,时不时有一股复杂的目光落在自己那风吹日晒而干裂的古铜色脸上。管大傻则只是看着冯庄“嘿嘿”一笑,好像并不相信雷公的说法。
此刻月亮已经升到了中天,月光平静的撒在了雷公身上,仿佛是一层银色的光环。一只乌鸦非常煞风景的从雷公头顶飞过朝着月亮飞去,雷公看到乌鸦之后爽朗大笑,“这是使者要接乃公去神国了,黄神越章变化为乌鸦,他们将会分食着乃公的血肉带乃公去那里。乃公都等不及了。”
此时突然一群汉军冲到辎重车工事外面恼羞成怒的喊道,“老蟊贼要去见泰山府君了。”
雷公听到汉军的呼喊更加狂笑不止,“那军官肯定要死了,乃公就知道。”
他重新看了看那些一脸哀戚之色的麾下,“乃公跑了半辈子,终于不用跑了,你们要好好活着,跟着冯郎,好好活,活个人样,死,也要死个明白。”
雷公伸出满是血的手抚摸着冯庄的额头,声音越来越低,“太平,太——”
他的头终于低垂了下去,手也从冯庄的额头滑落。
目睹了雷公战死的黄巾战士们悲痛欲绝,撤退的青州黄巾六神无主,使得一部分辎重车与老弱只能被迫丢弃。
而对面的汉军也因为军中骁将的战死而失去了战心,只是收拾战场上的战利品与俘虏,治疗伤员搬运尸体的扫尾工作,也没有继续追击。
本来已经入夜,不擅长夜战的两只古典军队仍然被迫进行了几次对攻,互相脱离接触也是因为到了各自的极限。
直到张饶的大渠帅大纛在不远处摇晃,鸣金的声音在汉军与黄巾军中不约而同的响起,早已两败俱伤、精疲力竭的两军各自选择了撤军。
喧嚣了一个白天的战场迅速恢复了安静,各种小昆虫重新钻出地表,要开一场亡灵在场的演唱会。
月光下成群结队的乌鸦“扑棱棱”落在满是尸体的战场上,时不时发出一阵“噶——啊”的欢鸣,好似在庆祝一场铺满大地的盛宴将要开始。
战场上安然沉睡的无数黄天信徒尸体上面洒满了月光,凄冷而静谧如同永恒,中平元年以来丧乱的无数家蓝色的鬼火时远时近的闪烁不休,中黄太一上神的神国灯火点亮了泰山郡,一场天葬将在夜色下悄无声息的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