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飞出体育场,陈曦就化作变色龙碧喜趴卧在顶棚上。他不能离那些变形人太近,如果让“汤姆教授”和那四个怪兽般的人物看到自己变成那几只宠物的样子,无异于自证身份,也等同于自投罗网。他看到那些大鸟飞向景观大道的东侧,到达林木繁茂处,便落在地上,似乎在有意躲避着游人。那些光影一直在茂密的树丛间朝北流淌,在流淌中碰撞又分裂,聚集又分散。偶尔有几团荧光如焰火般窜到高空,但很快便坠落在地。那应该是追踪纠缠”汤姆教授”的“巨熊”、“血狼”和“黑白无常”,与保护他的小脸谱人们发生着激烈的冲突。
当陈曦觉得自己和那些流淌的荧光之间的距离到达了安全范围,立刻变成虎皮鹦鹉,飞向体育场的东北侧。他降落在龙形水系的堤岸边,这里是一条绿化带,一直延伸到奥运森林公园。绿化带内既有高大的树木又有低矮的树丛,中间有一条弯曲的小路。由于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这里的路灯已经熄灭,几乎看不见一个行人。他沿着这条小路,撒腿朝那些变形人追去。他时而变成红雷,时而变成狸花猫,这样会让他的追踪省些力气。他既不能离变形人太近,又不想离他们太远。当他感到离那些变形人有些近了,或者附近疑似有游人出现的时候,便立刻恢复本体。他很想遇到个掉队或者受伤的脸谱人,跟他要个联系方式。虽然他时不时地会看到那三个落在舞台后面的脸谱人,但他们都在忙着与“巨熊”那几个人厮杀缠斗,根本没有与他们接触的任何机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看到“汤姆教授”,但很快就不见了他的踪影。小变形人们拼命地纠缠着那四个怪兽般的人物,但“黑白无常”在“巨熊”和“血狼”的掩护下,寻到机会脱身而去。
陈曦想起了“巨熊”和“血狼”说过的话,他们就是来跟踪、监视或者逮捕“汤姆教授”的,消失的“黑白无常”很可能就是去追踪他了。而那二十几个小变形人在“汤姆教授”脱逃之后,依然与”巨熊”和”血狼”杀得不死不休,很可能是为了不让他们和“黑白无常”一起去纠缠“汤姆教授”,给他减轻些负担。
他忽然意识到,“汤姆教授”极力摆脱这四个怪物般的变形人的纠缠,一定是为了去寻找自己和家里的那几只宠物。这个想法一出现,他便惴惴不安起来。他觉得自己未听从爷爷的劝告,依然通过变形来跟踪这些变形人,实在是很鲁莽。但了解这些变形人的渴望诱惑着他,又让他甘于冒这个风险。但他变得更加小心起来,十分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防止汤姆教授杀个回马枪,自己与他迎面相遇。但凭借大“狸花猫“灵敏的视觉和听觉,他并未发现有任何可疑的人关注自己,也未发现有其他动物在自己附近活动。他进一步推测,“汤姆教授”很可能去爷爷家附近守株待兔,等着自己撞向他张开的罗网。他就在这种紧张而又兴奋、害怕而又渴望、顾虑重重而又一往无前的多种情绪相互交织的状态中,追逐着那些变形人,越过五环塔,到达了森林公园的南侧。
陈曦惊奇地发现,奥运五环塔及其北侧的奥运森林公园区域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而塔以南几乎没有落下一个雨滴。这场雨似乎是专门给森林公园准备的,正因为下着小雨,这里见不到一个人影。
高空中忽然间电芒四射,那些闪电的枝杈又纠结成一团,剧烈地闪烁着经久不散,爆发出的巨大能量烧灼着整个天空。看着一个劲爆闪的硕大闪电团,陈曦颇感惊奇。那些正在鏖战的变形人也都安静下来,几乎同时抬起头,仰望着空中。空中又响起一阵隆隆的雷声,这声音虽然撼人心魄,但曲调却格外优美,就似某个摇滚乐队在空中演奏。
那二十几个小变形人倏然间或变成走兽,或变成大鸟,朝森林公园里奔去。而原本被这些小变形人拼命纠缠而不得脱身的”巨熊”和”血狼”,反而朝他们追了过去。陈曦感到他们的行为颇为怪异,便继续追逐着他们,到达了澳海南侧的大草坪上。此时的情势完全反转,小变形人们企图逃走,而“巨熊”和“血狼”却拼命想阻止他们。那些孩子似乎不想与二人纠缠,纷纷或从空中或从岸边扎进澳海里,“巨熊”和“血狼”见状,直朝仰山上空飞去。
陈曦躲藏在草坪附近的树丛里,看到这一情景后,立刻来到了澳海边。他纵身朝前跃起,在入水的一刹那,变成了大锦鲤银桂儿,追随着前面若隐若现的荧光,朝仰山的方向游去。从奥海的北侧上岸之后,他变成狸花猫在芦苇丛中潜伏下来,看着一团团荧光在仰山南侧的斜坡上厮杀着纠缠着朝山顶上移动,很快就消失在绵密的树丛间。空中仍然飘着小雨,周围的一切都湿乎乎的。这时,高空中密结的闪电消失了,一道流光从云层中坠落下来,落在了仰山的西北侧。
陈曦忖度,那些变形人拼命朝仰山上跑,必有非去不可的缘由,这又引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那些变形人行动的速度很快,树丛间很快便见不到一缕荧光了。“大狸花猫”从芦苇中一跃而起,而后变成大藏獒红雷,朝他们隐没的方向追去。他很怕那些变形人就此消失,而后杳无音讯,自己又会变成一个无比孤独的变形人。
“大藏獒”穿过山坡上密集的树林,一口气追到了山顶。他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歇息一下。忽然,他听到周围的树丛中哗啦作响,便赶快隐藏在一片树丛之后。他恢复了本体,只保留了一双猫咪的眼睛。随着纷乱的脚步声,有无数的人影从他面前的小路上跑过。借助漆黑的夜空中仅有的一点微光,他惊讶地发现,这些人竟然都是脸谱人。从身高上判断,他们的年龄都不大,很象是哪个学校五六年级的学生。虽然他们身上空无一物,但步态却颇为沉重,摇摇晃晃,磕磕绊绊,宛若步履蹒跚的幼儿,而且所有人都大口地喘着粗气。
陈曦感到十分震惊,怎么会有这么多脸谱人?这些人不会和他在鸟巢里遇到的那些脸谱人一样,都是变形人吧?他们先前似乎是躲藏在这里,现在又为什么匆匆忙忙地往山下跑?纷乱的脚步声和哗啦作响的树叶声渐渐远去。陈曦呆愣了一会儿,才猛然惊醒。他应该拦住一个脸谱人,问问他们是不是变形人,而后跟他们索求个联系方式。他立刻变成狸花猫,跳到前面的那条小路上。这里恰好是两条小路的交叉路口,周围的树木相对稀疏。他变成大蛐蛐,呼地跳跃起来。窜到空中后,他顺势朝远处观看,发现在仰山西北侧的环山路上,有数团荧光正朝这个方向快速流淌过来。前面的两团荧光呈现出棕绿色和血红色,应该是”巨熊”和”血狼”。他心中一惊,竟然忘记了应该变成大鹦鹉缓缓地落地,直挺挺地从树木的缝隙间朝地面上砸了下去。落地的时候,他感到砸在了一个人身上,他听到了一声闷哼,同时有人在旁边发出了隐忍的惊呼声。
他恢复本体,翻身坐起来,看到周围趴卧着许多人,应该就是刚才匆忙赶路的小脸谱人。他们大概也是因为发现了“巨熊”和“血狼”,暂时隐藏在了这里。“巨熊”和“血狼”从下面的环山路上跑过,他们似乎是在逃跑,后面追逐他们的三团荧光停在了路中间,荧光衬托出了他们模糊的身影,站在最前面的竟然是一只袋鼠,后面的是两只大鸟。他立刻想到,那应该就是爷爷多次提起过的,在十三年前他丢失的那天早晨,在那片如今已经成为公园的空地里出现过的黑天鹅和鸸鹋。
大概是感到危险解除了,小脸谱人们呼啦啦都站了起来,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下了山坡,在袋鼠、天鹅和鸸鹋的看护下,沿着环山路朝位于仰山西北侧的人工湿地跑去。陈曦正要起身去追赶,却发现有两个小脸谱人没有走,就站在离他不远处怔怔地看着他。他猛然醒悟,自己屁股底下还坐着一个。他赶快站起身,想把那个躺在地上的小家伙扶起来,但用力拽了两下,竟然没有动静。他心中骇然,难道这孩子被自己给砸死了。他蹲下来抱住他晃了晃,那孩子瘫软着,没有任何反应。站在旁边的两个孩子围上来,口中发出了鸟儿的鸣叫声,似乎是想用这种声音唤醒他们的同伴。那孩子果然嘤了声,长出了口气,又呻吟起来。陈曦扶着那孩子,企图让他站立起来,但他身体软软地,根本立不住。旁边的两个孩子很焦急,一边呼唤同伴,一边朝那些已经跑远的脸谱人张望。袋鼠、黑天鹅和鸸鹋护佑着那些小脸谱人,隐没在远处那片黑黢黢的树林里。
陈曦感到闯下了大祸,非常担心被自己砸中的孩子会死去,便想打电话叫辆救护车。他和那两个孩子商议道:“我感到他受伤很重,我们应该叫辆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里去。”
但那两个孩子傻傻地看了看他,似乎既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也不想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继续伏在处于晕厥状态的同伴耳朵旁边学鸟叫。当他再一次询问他们的时候,个子矮小些的孩子说道:“你不用担心,这点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一会儿就会好的。”
果然,被砸晕的孩子情况很快好转起来,但要想跑下山去,似乎还需要一段时间。陈曦一直抱着那孩子坐在地上,此刻便趁机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为什么隐藏在这里?”
那两个孩子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回答。陈曦这才看清,刚才说话的那个身材娇小的是个女孩。另一个是男孩,身材修长。他还发现,那男孩对他十分警惕,一直躲在女孩身后,怯生生地观察着他。
“我有一件事儿想请教你们。”见那两个孩子不说话,陈曦心中有些着急,便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你们都是变形人吗?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变成别的动物?”
“船长不让我们随便和人讲话。”
陈曦朝怀里的那个男孩看去,因为这声音是从他嘴里发出的。
那女孩十分高兴:“戴蒙,你好些了吧?能走吗?”
“能走。”
被称作戴蒙的男孩离开陈曦的怀抱,晃晃悠悠地刚站立起来,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在陈曦动作敏捷,一下扶稳了他。陈曦感到戴蒙的身体十分健壮,借助天幕中的微光,隐约觉得他有些憨头憨脑的。陈曦感到十分后怕,如果戴蒙的身体像旁边那个男孩那样瘦弱,说不定真的会被自己砸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