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才是最有传染力的事物。

村庄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常见不过的声音中，却带有难言的恐惧。

王二牛的婆娘站了起来，揉了揉被踹疼的大腿，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王二牛身边。

俩人环视了一圈，沉默的村民，失神的老人，挣扎的少年还有迷惘的女孩，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依照古老的规定，脱离苦海之时已然触手可及。

摔倒在地的疼痛刺激了少年虚弱的身体，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想要从地上爬起，只是无论怎么用力，虚弱不堪的身体都再难行动起来。

短短的时间内，无数念头在老村长的脑海里不停地争斗，他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

“老头子我求求大家了，放过阿夜吧…”一行清泪从那土地般深邃的脸庞流下，原本孑然一身的老人，此刻舍弃了他仅有的那点点尊严。

女孩的眼前也模糊了起来，不明白前一刻还为他们愤愤不平的村民，怎么一下子就变得如此陌生。

她只觉得愤怒与悲哀，用尽了力气质问众人：“为什么？”随后又小声泣诉；“明明是阿夜，明明是阿夜救了大家啊！”

绯黑色的可怖殒火怪物，持着铁器也止不住打颤的身体，跌倒在地哭泣的孩子和绝望的母亲，怪物扭曲脸庞上仿佛是戏谑的笑容，瘦弱少年坚毅的背影，还有那一抹深夜的黢黑……

在不同的视角下，几分钟前发生的一切于每个人脑海中重复了一遍。

一只强有力的手握住了王二牛持械的小臂，正是最早冲出来的男人，被少年救下的母子正是他的妻儿。

“让两个孩子走吧，他们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男子沉声说道。

他的妻子带着幼小的孩子从人群中走向了老村长，扶着他坐下，撕下了自己衣摆上的布条，试图帮老村长止血。随后她又检查了一下少年的情况，确认没什么大碍后，才重新回到村长身边

一个又一个村民再度向前走了一步，冷眼直视着王二牛他们，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立场。

凄苦的荒野中，仅仅是因为无法选择地出生就同病相怜的人们，证明了自己的热血绝不同于遥远岁月里的祖先。

方才还沉浸于摆脱罪民身份美梦的王二牛，看着团结起来的村民，怎么也无法理解这些愚蠢的家伙为什么不惜成为共犯也要包庇少年。

他气急败坏地吼道：“就乐意死在这鬼地方，就乐意让你们的娃也死在这鬼地方！”他指了指地上的少年，“凭啥！就为了不知道哪来的妖怪，就要让老子放弃这个机会啊！老子做错了什么？老子只是不想当狗屁的罪民了！”

他愤怒的声音又转为了商量的语气，眼神转为可怜巴巴的样子望向众人：“想想下半辈子，想想娃儿们，大伙都可以住进城里去啊。娃儿们能够读书，咱们也不用在这鬼地方受苦了。”

握着王二牛手臂的力气明显小了下去，村民们动摇了，尤其是膝下有子的中年人，这番话无疑戳中了他们的软肋。

他们内心中一直是觉得对不起孩子的，明明环境恶劣，却自私地把孩子带到了这个世界，只是为了给自己寻找一点慰藉。在这狗屎一样的荒野里，在这看不见尽头的惩罚中，为他们提供仅剩的活下去的勇气。

“娘，我不想去什么城里，有你和爹，还有陈爷爷和大家，村里很好。”稚嫩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他拉了拉母亲的袖子，“帮帮陈爷爷，帮帮哥哥姐姐吧。”

“帮…帮…”老村长身边的幼儿，说出了人生中第一句话。

听着耳边传来的细小的声音，老村长已是泪流满面。再是看不到希望的地方，也会有一点点火种。

感受着手边重新加大的力度，局面再次脱离了王二牛的控制。

“都想死是吗？老娘成全你们！城里的大仙知道这事，会把你们这群狗东西和小怪物全都杀掉的！别拦着老娘……！”

王二牛连忙用另一只手捂住了眼见着希望破灭，已经有些癫了的女人的嘴。没让她继续说下去。

脸上有着狰狞伤疤的男子咧嘴笑了笑：“老子把你们宰了，这条命就当还给老陈，这买卖不亏。”

“误会误会，这婆娘急了瞎说的。”一滴冷汗从王二牛脸颊上流过，“我们绝对没有出卖大伙的意思，阿夜这孩子是个好孩子，怎么可能是那种东西嘛，哈哈。”

他清楚尽管有血契的存在，但如果有人发疯了，什么事情都可能干得出来，眼下还是保命要紧。

“那就散了，大伙回去看看家里还有没有多的东西，都攒攒，”伤疤男子看向了少年和女孩的方向，叹了口气，“等那伙行脚商再来的时候，就带着阿夜和小白走吧，他俩和我们不一样的。”

短暂的纷争终究是落下了帷幕，中年男子也松开了箍着王二牛的臂膀，但依旧死死盯着对方，警告到：“阿夜他们走之前，你俩就别想着出村了。大伙也都盯着点！”

“不会，不会。”王二牛用麻痹的手收起了匕首，也放开了对女人的控制，向村民们赔着笑，心里却在打算着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糟！”王二牛兜里的匕首突然被人抽去，大感情况不妙。

他转头望去，他的婆娘不知哪来的力气，发疯似地冲了过去，举起了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刺向了倒地的少年。

“不要！”女孩伸出手想要阻止那触及不到的一切。

“扑哧”不太锋利的匕首刺入血肉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千钧一发之际，老村长护住了少年，他并没有在意背后的疼痛，反而在庆幸自己赶上了，笑着对着少年说：“阿夜别怕，爷爷在这呢。”

妇人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反而泄愤似的连捅了老村长好几刀，老村长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紧紧地，紧紧地用自己的身躯护住倒地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