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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多情总是无情羡 爱恨交错暗神伤

上回书说道,嫣友进山砍柴,遇韩羡上吊。当即救下命来,问她何因。韩羡叹了口气,道:“庄中有家恶主,见我成年日日骚扰。因父母早亡寄住叔叔家中,多蒙叔叔庇护才不至遭危。年前叔叔也沾染风寒而去,那恶主知晓后更加放肆!我叫天地不应,难堪其扰,索性进山吊死百了!”嫣友听罢横眉怒目,双臂青筋暴起。恨道:“郎朗乾坤之下,竟有这等贼人作害?待我去与你讨个说法!”韩羡被他气势震着,生怕他进庄将那人砍了连累牢狱,忙出言相劝。嫣友果然平复。倒不是消怒快,是被她这副好心肠惊着了。连年被恶霸骚扰,竟还有这般善念?天更明些,嫣友仔细看她,脸红心动。你看她甚么模样?细眉柳稍丹凤眼,肤若脂凝点朱唇。月下观得才子貌,隐雾山中美娇娘。

韩羡见他定睛,有些羞涩。转问道:“你唤作何名?”——“我叫嫣友。”韩羡道:“何‘嫣’、何‘友’?”嫣友道:“我不识字,不知何‘嫣’,只知‘友’取朋友之意。”韩羡道:“既是传宗之姓,纵不识字,也有爹娘嘱托,怎不知何‘嫣’?”嫣友道:“我同你命,自幼便无父母,这姓名都是陈家阿娘所取。”韩羡知戳他痛处,不敢接话。

嫣友自幼不见父母,知得抛弃二字时,更无感。从来不以此事作痛。向她道:“我无妨事。只你却莫再有寻死之念,好生个人儿,怎不能活?我家便在山下蛤蟆陵,待我砍完柴后你随同归。陈家阿娘处可与你寻个住地,你那庄不回也罢!”韩羡点头不语,端坐看他砍树。天将晓明,趁着日光韩羡也看清他相。你知甚么模样?浓眉藏痔瑞凤眼,鸿眸不颤震胡狼。如同天上星主降,此间寒村妙儿郎。

那斧头被他日夜研磨真个锋利,手起斧落之间已是两处堆起。嫣友将柴分做两捆,使一条扁担穿过抗在肩上。韩羡量量柴捆,掐掐腰身,叹那捆柴竟有七八个腰身粗!近前道:“你平素都砍这般多么?”嫣友笑道:“平日少些,今天多个人吃饭便多砍些。”

二人下山返家,嫣友头前领路,韩羡默声紧随。嫣友来到村口还如往常将柴捆放置地台。远远的便有目光打量过来,原是陈李氏与邻家几个妇人在村口摘豆角。几人见嫣友身后跟个女子都乐开花。胖妇人道:“今个不知是甚么日子。早闻喜鹊儿唱个不停,只说是好事来了,果不其然!”陈李氏也道:“土猪倒会拱白菜哩!”几人言语将嫣友说的脸红。道:“阿娘们莫要调笑,人家可是好人!”陈李氏道:“瞧你这话,你就不是好人?”胖妇人忙接道:“正合适。俗话说;‘好人配好人,鸳鸯依作魂!’”韩羡也听得耳赤,近前扯了扯他衣角。细声道:“你家搁那?”嫣友指着村口不远地方,说道:“那木屋便是!”韩羡使了眼色,转身一溜小跑往木屋去了。

待她走后,胖妇人道:“那女子何方人氏,叫甚么名?”嫣友知她不放心,答道:“她原是山西韩庄人,自幼父母早亡随叔叔生活。年前叔叔感染风寒而死,只留下她孤身一人。他庄上有个恶主,屡屡骚扰于她,前时尚有叔叔庇护,如今叔叔身死再无依靠。她不堪其扰,进山上吊寻死,幸被我救下。”几个妇人闻言都是火冒三丈!气会子,那胖妇人道:“她如今孤苦一人,与你倒是匹配,何不顺天而为做个夫妻?”嫣友听罢双颊涨红,说道:“我这般家世,她怎瞧得上?”陈李氏道:“你是个呆瓜,她若瞧不上你怎肯跟你回来?不晓得人家心思哩!”嫣友道:“她有甚心思?只说是怕她再去寻死,故而将她带回安置。”陈李氏听他愚钝,气的胸口不顺。踹他一脚道:“这样你滚回家去,搁这坏我们心情!”

嫣友老实,闻言应承一声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又被叫住,回头看是陈李氏追来。陈李氏将半扎豆角甩在他肩上搭着,白眼道:“你先将这个带回,稍待会我再与你送些肉去!”嫣友道:“阿娘那肉不是留给阿哥吃么?”陈李氏道:“那浑小子一走就是十年,我年年盼他回却也不回!如今我也断了念想,眼下你这事要紧。”嫣友疑道:“我甚事?”陈李氏道:“不知你是假痴还是真傻?那女儿现在你家,真教人家与你吃糠?”嫣友捏住肩上豆角道:“如此我便留下,明日进山再多砍些柴卖,与阿娘贴补。”陈李氏晓得他是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不想让他真将这事挂心。骂道:“你滚回家去,少拿这话噎人。没老娘还不想着讨媳妇!”说罢转身要走。嫣友咧嘴道:“你不是我娘?”李氏闻言顿湿眼眶,笑不笑的又踹他两脚。

别了陈李氏后嫣友转身回家。推门一看还以走错了人家。再一看,是家无疑。你道怎的?那床还是那床,不过整洁干净。那桌还是那桌,不过明亮无尘。那碗依旧那碗,不过光彩皎洁。那地仍是那地,真是不染俗尘!见韩羡安坐床边面带春风,嫣友不由羞涩。笑道:“只说是请你来过活的,倒教你先受了累。”韩羡道:“你那救命的天恩都不曾挂在嘴边,这等小事不过信手而来有何好累。”嫣友听言心更是花怒放。道:“若如此说,还有事需累你。”韩羡道:“你说么?”嫣友道:“不知你可会炊事么?”韩羡笑道:“这个自幼便会。”嫣友道:“那要累你操劳午饭,我手脚笨拙,怕坏了这好菜。”韩羡看他肩头豆角,笑道:“这有何难,待我来做!”

不多会,陈李氏果送来二两腊肉。嫣友与她推脱半晌,好歹留了半剌,另外还教她带回。陈李氏走后,嫣友生火,韩羡做饭,二人和美的吃了午饭。

只说这人若是有情,总有法相见。二人今日报恩缝衣,明天还情做礼,如此一来二去已是半月有余。那胖妇人早便看出他二人心思,这厢又同住了半月,于是保媒拉纤给两人作了个姻缘。一朝拜了天地成亲,也是对好夫妻。亲后陈李氏将嫣友随身玉佩归还。韩羡是识字,知晓了到底何‘嫣’。三年后,韩羡孕产一女,正是爱之晶结!韩羡从两人名姓中各取一字用名。至此,小女儿唤作嫣羡。这正是;有缘情来各方促,合亲成眷顺天时。

诗曰:

夏暑蝉鸣没落过,落叶纷飞秋渐浓。

浓情芳菲生春意,意景江南冷寒冬。

转眼是七年光阴过去。小夫妻这些年起早贪黑辛苦劳作攒些钱财,日子虽苦,好在家庭和睦倒也乐得。女儿大些,横木覆土又起了间房舍全家住,原先那屋只作厨房。嫣羡自下生便与他人不同。不以凡尘俗物欢喜,哭闹之时若听风吟鸟唱,哭声立止。从会走时就喜独行,村中人都知她这性子也不去与她调笑。嫣羡时而仰天望月长叹,时而溪边对影神伤。全然不似孩童样,亦不知忧心忡忡为那般?又看她敲盆打碗自有音律,歌声美妙也引得群鸟争芳。嫣友见了只当她是小儿玩闹,笑笑便过。转眼又是秋深冷冬,嫣友照例起早进山砍柴。下山时天降大雪,片刻功夫就掩了个地白。有诗为证。

诗曰:

岁末寒冬多冷冽,瑞雪天降裹银枝。

水墨江南美若画,弄诗成词念曦之。

这一阵风紧,将嫣友吹得浑身打颤。定了定手中扁担,下山的步伐又快了些。来到村口一看,那地台已被白雪覆盖。嫣友抽两个树枝将雪扫净,把两捆柴都摆放上面。这厢转身欲往家走,忽听陈李氏家中喘息渐重。嫣友暗道不妙,两步急至陈李氏家前。推门带进些风雪,陈李氏猛坐起身咳嗽两声。嫣友心知冒失,忙回身掩上木门。

这一年李氏感染风寒,吃许多药也不见好。年岁下愈发严重,这几日已是起不来床了。嫣友近前跪于床边,道:“阿娘,你可好些?”陈李氏仰躺无法转头,只斜眼看他。颤颤的道:“浑小子,今日风雪大,莫要再进山砍柴了。”嫣友见她已有些糊涂,心中不免悲痛。说道:“我今日进山已还,明天大雪封山便不再去了。”陈李氏道:“这便是。你那丫头可好么?”嫣友道:“阿娘留心,她好着哩!”陈李氏点头不答。嫣友伸手进被摸了摸她胳膊,有些凉。道:“阿娘总是操心个遍,你这几日可好些么?”陈李氏喃喃道:“我不觉好,这两日身体无力瘫软,总似睡不醒。……”说罢就要合眼。

说话间,又起阵风,高窗口下吹些雪沫。嫣友见合眼,赶忙叫她道:“阿娘,哥哥年下就回!”陈李氏急睁双目,随又两眼萎靡。道:“他走时只说是外出打拼。我日日思算,已是二十年有余,想是再不回来了。”她边说边看梁上悬的几挂腊肉,道:“这肉你年下用了罢。”嫣友道:“阿哥最爱吃这腊肉,年下回来你烧与他吃罢!”陈李氏用力转过头去,眼望高窗外。看了会又转回来,盯着腊肉道:“我儿,何时回来啊?”说罢腮边落泪,合眼而去。嫣友见此痛彻心扉再难忍泪,放声大哭。韩羡在家缝衣作活忽感心胸不畅,忙叫来嫣羡同往李氏家中。推门果见丈夫抱被痛哭,当下便知何事。念起往日点点,悲从中来,也跪至床边痛哭。

好李氏,真性情;

三年五载如一日,年年岁岁往复来。

冬来添衣做棉被,暑夏驱蚊弄凉风。

饥饿添柴烹食热,伤病操劳捧热汤。

日间厉声为严父,晚来温语作娘亲。

自走亲儿日夜痛,每每掩面自啼哭。

幸得半子敢劳苦,笑语欢声心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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