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慧娴做了三十多年的手术了，可这一回，她变成了被手术的对象。

在本院就医，自然有着得天独厚的便捷，可也不是全无弊端。这台手术要上全麻，还要插导尿管，手术部位又是相对隐私的地方。不管麻醉师、手术医生还是器械护士、巡护护士，都是她的熟人。就这样毫无遮掩的暴露在同僚的面前，到底是有些尴尬的。不过马上就要上全麻了，她很快就会失去意识，不用再去考虑这些了。

主刀医生很快便取下了完整的肿瘤组织，可病理科医生做了术中快速冰冻后，表示目前无法判断良恶性。

给杨慧娴主刀的，是乳腺外科的秦主任。他下台给在家属等待区的童俊松做了解释：目前仍然不能有效确定肿瘤的良恶性，最好是先暂停手术，先把切下来的完整肿瘤组织去送石蜡切片，如果正式的病理检查证实为良性，那就不需要做后续的手术和其他治疗了。如果病理检查为恶性，那么考虑二次手术切除整个乳房，后续再做放化疗。

童俊松悬着的心瞬间就掉了下来。其实周三晚上，他在听完妻子说已经找好了满意的女婿后，准备直接和她摊牌离婚的事。他们的婚姻早就触礁了，没必要再这样耗下去。可当妻子把检查报告摊到他面前时，他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

他忽然想起，其实这段婚姻里也有过很多幸福的时光。在妮娅的养育上，他一直和妻子有冲突。妻子很多年里，都不愿意接受妮娅是个有问题的孩子。妮娅应该去上特殊学校，可妻子动用了所有关系把妮娅强行塞进了正常的学校。

妮娅是学校的异类，其他孩子都排斥她，经常捉弄她。她也没办法正常的上课，还会严重干扰其他孩子的学习。老师多次委婉地建议让妮娅转学，到适合她的地方去。可杨慧娴坚持不肯，她觉得妮娅的智力只是暂时落后而已，觉得女儿可以“笨鸟先飞”，她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用来聘请名师，希望“勤能补拙”。她觉得夫妻两人都是985毕业的，妮娅智力差一点，但是假以时日，或许能考个本科，三本也行。这世道没有学历，以后能干什么？

他为了这事和妻子吵过无数次，他责问她接受现实有那么难吗？两人的矛盾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妮娅用了十二年的时间读完了小学，在那之后，杨慧娴终于接受了妮娅没法拿到大学文凭的事实。她又托关系把妮娅送到了卫校，希望女儿能学一门技术，而且是和自己专业相关的技术，将来她可以荫庇到妮娅。

他还没开始创业的时候，假期相对较多，保姆放假了，就只有他给妮娅做饭。妮娅看他在厨房忙活，会跑来打下手。他发现妮娅学其他的不行，可是一到厨房就像旱鸭子下了水，煎炒烹炸一学就会，每个菜品都做的有模有样。他和妻子商议，建议妮娅去烹饪学校，好歹学一项技能以后可以自立门户。

妻子坚决不同意，她认为那份工作不体面，而且妮娅是智障，厨师这类职业对她来说属于风险系数太高，指不定哪天她就把房子点了或者把自己给大面积烫伤了。为了这事他再度和妻子发生了冲突，他指责妻子把“面子”看得太重，职业本就不分高低贵贱，而且她这样处处防范，就差把妮娅锁在一个无菌环境中了，女儿以后如何独立，她准备养女儿一辈子吗？

妻子反驳他：妮娅这个样子，难道还能指望她独立吗？父母就不该养她一辈子了？还说他就是想推卸责任。

最后妮娅还是被硬塞进了卫校。不过她在卫校待了一年便被强行送了回来。彼时他已经开始创业，忙的脚不沾地，妻子只得给无处可去的妮娅安排了“就业”，妮娅每个月都会收到工资，所以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上班”的。当然了，“工资”自然是妻子自掏腰包。

这些年他在埋怨妻子始终不愿放手，整天把女儿拴在裤腰带上，包办了女儿的一切，让她再也没有成长的余地。妻子也屡次和他争吵，说他不肯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他当父亲的可以当甩手掌柜，可她当妈的命苦，横竖都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