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平四城没有被割让给宣国人!陛下圣明啊!否决了割地求和的方略,萧某没有和宣国人达成任何协议,立马就返国了。哈哈哈哈……踏北保住了,我们赢了!这都要多亏你坚定了萧某的决心,促使萧某和宣国人耗了下去。”
“终平四城…保住了?”
安仕黎的眼中光芒万丈吗,如果他的兴奋能化作水的话,眼下这座酒馆只怕已经成为了汪洋。他的激动无法掩饰,峰回路转的极度惊喜已经淹没了他,他本来已经黯然接受了终平四城沦陷,自己在踏北的一切努力化为乌有的现实,可现在他却得知他的努力没有白费,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最终他还是守护住了眼前他所珍视的一切……这份喜悦,又岂是苍白的语言所能明了的呢?
安仕黎难掩激动,一把搂着了萧茂。
“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终平四城保住了!终平四城保住了!石将军、武大人他们也都……哈哈哈哈……萧大人!太感谢您了!多亏有您在!我们的努力没有被白费掉!太好了啊!”
萧茂欣慰地笑着,用轻抚来安抚安仕黎的情绪。此去中宣,累吗?累啊!危险吗?危险啊!那值得吗?看着眼前为终平四城得以保全而笑得合不拢嘴的安仕黎,幸福的泉流涌上萧茂的心头,他知道,这一切都值得。踏北无数的大昭子民们,明天见到第一缕眼光仍然属于踏北,属于大昭,属于他们的故乡,这还不够让萧茂为之自豪与欣慰吗?值得!这一切全部值得!
兴奋之余,萧茂交给安仕黎一笔银子,说道:
“这笔银子你留下吧!堂堂英杰,怎可在此埋没?”
安仕黎摇头拒绝了这笔银子,笑着解释道:
“不必了!先前安某以为终平四城必定沦陷,万般无奈之下才决定还乡,既然终平四城得以保全,那安某便要赶赴丰平向同僚宣告这一好消息。”
“那好吧!不知阁下可愿与萧某对酌两杯?”
安仕黎本想同意,但想到自己三次喝醉三次出糗,他就后背一凉,拒绝了萧茂的好意。
“多谢您的好意,但安某迫不及待要将这一好消息告诉安某的同伴了,实在不能奉陪。让大人您独酌,安某愧矣!”
“哈哈哈……无妨!你就快去吧!”
能让更多人为保全终平四城而欣慰、激动,萧茂有什么不满意的?即便是独酌,这份最好的下酒菜也足以让他开怀畅饮。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再过不久,萧茂便能回到京城,那时,又将是怎样一番光景?
……
丰平城头,月色冰冷。
又是一个无眠之夜,石建之在城墙上散着步。他一边走着,一边将目光投向这片他浴血守卫过的土地,平原开阔,渺远无边,于石建之的心头又平添一抹怅然。
他敬爱的林元帅死后,他便决心承担起守护踏北的重任,即便向洪辽等人卑躬屈膝,他也在所不惜。纵然前景渺茫,能将踏北守护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石建之便心满意足了,在另外一个世界重逢他的林元帅,他也不再有愧疚可言。
可惜,自己的努力只怕即将终止,他可以击破宣国人,却对背后的昭人无能为力,高层们要舍弃掉踏北,那么踏北就只有彻底沦陷的命运。
但让石建之跟随洪辽一行南撤,他万万做不到,他立下过誓言会坚守踏北直至生命尽头,哪怕连昭人自己都要放弃这里,他也依然会抗争到底,带领丰平抵抗一切敌人。
他也知道,自己做的这些无异于飞蛾扑火,可也比浑浑噩噩地活着强,林元帅、辛梦阳他们都为了他们所信仰的而牺牲了,多他石建之一个,又算得了什么呢?
朝着没有星星的无垠天空,石建之长叹一声。
“元帅啊!建之无能!不能保卫踏北,使踏北不陷入虏寇之手,建之愧矣啊!”
晚风瑟瑟,吹起了石建之无数的回忆。
当年他的故土被燕国人侵占,流落在边地,靠着朝廷发放给流民的赈济勉强度日,那个时候林骁被委派渡江征募兵丁,要出兵收复失地。石建之得知消息后立马前去投军,并结识了曹承隐一众弟兄。
林骁是一个极具魅力的领袖,他们被团结在林骁麾下,跟随林骁北上深入燕国腹地,多次击破燕军,兵锋直抵燕国国都,打得燕王燕悼宜险些兵败丧命,几乎就要签订向昭人割地的协议。
但就在此时,宣国和凝国意识到大昭的威胁,凝明王率先出动,派出叶潇大破准备北上支援林骁的援军,侵占大昭东部部分领土。林骁见援军被断,燕军主力也将南下,遂只得撤军,而宣国人也于此时出兵,燕、宣、凝三国共同发起对昭军的围追堵截,昭军损失惨重,石建之的弟兄在此战中殒命殆尽。
战后,林骁被委派到踏北担任总督,石建之也在这段时间里得到了林骁的提拔与重用。他们亲眼看着一支全新的踏北边防军是如何从无到有地建立起来,决心要以这样一支强军先北上破宣兵,收复踏北全境,再东进击破燕国和凝国,把大昭失去的领土统统夺回来。
石建之终究没能亲眼见证到那一天,林骁之死,让一切都化为了泡影。所有的情况,都在急转直下。那个强盛一时的踏北边军正在支离破碎,石建之曾尽一切之努力希望遏制出现在踏北的颓势,坚守到希望来临的那一天,可这次似乎还是和往常一样,绝望总是会抢在希望之前,给予石建之一记迎头痛击。
他曾向洪辽摇尾乞怜,忍受诸多人甚至是昔日同僚的指责与误解,甚至还亲自监斩了辛梦阳……但这些,都没能挽回局势啊!石建之怎么能不心寒呢?能做到不落泪,已经是他最大的坚强了。
“将军。”
寒夜里轻轻一声呼唤,令石建之回过了头,武平手里提着一支灯笼,正在关切地注视着他。
“将军,您没事吧?”
武平询问道,但石建之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在想事情罢了。”
武平已经从石建之口中得知了终平四城即将被割让的消息,他很清楚石建之为什么而忧伤,可他无能为力,他同样清楚,终平四城正式被割让出去的那天,就算石建之以死明志的那天。
武平十分不忍地说道:
“将军!您应该会很清楚,如果那天到来,您可以坚持三天都是一个奇迹。我们虽然撤离了踏北,但是,万一将来还可以打回来呢?”
石建之淡淡一笑。
“踏北边军最大的凝聚力就是对故土的捍卫,这使他们甚至可以在没有军饷的情况下和宣国人死战。朝廷从踏北撤离,踏北边军必将对朝廷离心离德。再说,朝廷真有心北伐,还会和宣国人媾和吗?就算以后的君王有心北伐,可随着老一辈凋零,新生一代对宣国又没有刻骨铭心的仇恨,如何堪用?大昭这一去,就是永远啊!踏北之地,不复为大昭所有了。”
石建之的话,说得武平同样心痛不已啊!他也是踏北人,故土沦陷的滋味,又怎么好受得了呢?
武平还在沉默着,石建之忽然对他开口道:
“武先生,等到建之宣布抵抗之际,我的人头可就值钱了。这份悬赏,你不如拿去吧!到了踏南,你这一官半职估计也保不住了,就用这些钱让你和你姑娘日子过得好些!缘儿多好一个姑娘,你忍心让她跟你一起受苦?听我的,到时候你得了这些钱,就去置办些田宅,不要连下人都舍不得雇,花不了你几文钱。”
武平震惊地看向石建之,断然拒绝道:
“你把我武平当成什么人了?要让我以您的人头为自己谋求富贵?武平断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我与我女儿绝不会使用这样的一笔钱,如果您还要坚持,就当武平从来没认识过您。”
“你……”
石建之又叹了一口气,不再坚持他的主张。他心知武平是一名难得的好官,大昭官场无论官位高低,几乎是无官不贪,因为大昭的官员工资本就微薄,还常常克扣,靠这些工资连度日都很困难,许多官员贪些银子补贴家用,都不会觉得愧疚。
可武平哪怕领着低廉的俸禄,也从来不拿官府一文钱,日子过得非常清苦,石建之有时想通过一些方式让武平多些收入,比如让手下扮成受武平恩惠的百姓,去给武平家送些礼物,可武平全部予以拒绝。
唉!这个世道多么荒唐呢?总是坏人得利,坏人享福,而好人遭灾,好人受苦……荒唐极了,可谁又有办法改变呢?武平没办法,石建之没办法,似乎谁都,没有办法。能做好自己就已经是奢求,又何谈去改变别人?难!难!
气氛已经十分沉重。石建之和武平都知道,彼此间都很难将话题推进下去,寂静消沉的夜色似乎已然在这荒凉的城头占尽上风。
直到一道呼喊划破长空。
“石将军!武大人!是我!安仕黎!”
石建之难以置信地从城墙上望去,见真的是安仕黎骑着马,又回到了丰平城下,而卫广正跟在他身后。石建之的第一个念头是训斥,丰平马上就陷入危险了,他们回来干嘛?不等他出声,安仕黎就发出了高喊。
“石将军!丰平保住了!踏北保住了!陛下已经回心转意,拒绝向宣国人割地,赴宣谈判的使者也于今天返回,且没有与宣国人达成任何协议!我们成功了!终平四城没有被割让出去!”
安仕黎的声声话语仿佛一杯又一杯的烈酒灌进石建之心头,提神振奋尚在其次,这让他在灼烧般的惊讶之中陷入了如痴如醉般的喜悦。要不是他的手还撑在城墙上,只怕石建之就双腿一软跌倒在地了。
石建之生怕自己是出现了幻觉,先转头看了看武平,见对方正和自己一样喜不自胜,两边嘴角就像云朵般悠悠飘起。他再仔细望向了安仕黎二人。
这个场景怎么如此之熟悉呢?风尘仆仆的安仕黎驾着骏马,在自己最为绝望之际来到丰平城下,向城上发出高呼,并为他带来希望的光亮……两次,足足两次,安仕黎都像一道耀眼无比的光线,照进被浓浓阴霾所笼罩着的丰平城,随着他的到来,原本那得意洋洋的黑暗,不久便被驱散一空,不见踪迹。令丰平翻越黑夜,迈向充满无限可能与希望的蔚蓝晴空。
石建之没办法不去相信,或许真的是上天被他的坚持不懈所打动,然后为自己送来了这么一个屡屡救他于危局之中的安仕黎?这奇迹般的一切,莫非是天意不成?奇哉!妙哉!破局的希望,可能正是寄托在这安仕黎身上?自己是不是应该让他试上一试呢?石建之不禁思考了起来。
不过这些复杂之事暂时都可以放下,当务之急,是迅速迎接安仕黎一行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