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平战役的失败与三王会盟的不欢而散,使得宣国国都中宣上空正为阴霾所笼罩,其中尤以中宣王宫上的阴霾最为浓重,其次便是二王子府。补充说明一下,宣国世子许志才与二王子许志威并不居住在中宣王宫内,两位王子均享有开府治事的权利,在各自府中均有一班幕僚。
许志威战败后就一直在宣国南部重镇屯驻,整饬军队,并往父王那边上请罪的奏章,自揽战败罪责,力图保住他在军队中的威望。回到中宣前,许银对许志威发来的请罪折子没有作理会,等回到了中宣,他一纸命令解除了许志威的军职,并将之调回中宣。
许志威回到中宣,想都没多想,连回自己府上咨询对策都顾不上,直奔王宫,恳求面见父王当面请罪,可许志威没有想到,他等来的回应却是,不见。
听到宫人传述的“不见”,许志威惶恐之至,他硬着头皮在宫门外跪了一天一夜,见召见自己的诏令迟迟没有传来,许志威只有悻悻而退,回到其府中。而许志威被宣王拒见的消息很快便在宣国朝野掀起轩然大波,许多人都在猜测这是否就是显赫一时的二王子府垮台的日子,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朝野上下,波谲云诡。
许志威一回到府中,立即开始与众幕僚商议对策,分析起事到如今,宣王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而许志威又该采取什么应付。许志威府中幕僚,清一色全部是许姓王族子弟,他们都相信将来许志威可以继承大位,一早就投奔到许志威麾下,渴望成为从龙功臣。与其说这是幕僚团,说这是亲友团或许更为贴切,但又由于许姓王族一些亲上加亲的习俗,这些人彼此之间辈分相当混乱,此处不再展开。众论纷纷,可许志威都觉得不得要领,甚是烦恼,直到有一人的发言令许志威豁然开朗。
“王上此举,是在等。”
开口说话的乃是许志威的堂弟许士英,此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当朝左丞相的庶子,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当朝左丞相同时也是宣王许银的异母弟。许士英的话令许志威眼前一亮,他连忙让许士英赶快说下去,许士英一拱手,开始了他阐述。
“此番二王子您战事失利,且根据情报,世子在三王会盟中博取了不少王上的好感,若说王上绝没有动摇打压乃至废黜二王子的念头,士英以为未免自欺欺人。而士英之所以说王上为的是等,就是等着看将疏远二王子的信号放出后,会在朝野生出多大波澜,王上将所得反馈决定对二王子您的处置。”
许志威心头一紧,他的嘴唇轻轻颤抖着,问道:
“如果朝野反对声浪巨大呢?”
“二王子您命不久矣。”
许志威吓了一大跳,他小心翼翼地再度询问道:
“那…那…那要是朝野反对声浪小?”
“二王子同样危险!”
“这……”
许志威面露难色,他的脊背早在不经意便被冷汗浸湿,可他再度看向许士英,见许士英的脸上依旧挂着悠然的自信,便连忙道:
“士英教我!”
说着,许志威从席位上下了来,走到许士英的身前,一把握住许士英的双手。看着如此惊慌失措的许志威,许士英用一个稳操胜券的笑容安抚许志威的情绪,说道:
“殿下勿忧!王上何等仁厚之人,安忍见骨肉之残乎?别忘了,殿下才是多年来王上最为宠爱的儿子,虽然如今的形势对殿下已多有不利,可殿下只需谨记,退即是进,不争即是争。第一,您要痛悔请罪,第二,您要自请外放,做到这两点,凭借宣王仁厚的性格,他决然不会对殿下如何。您别忘了,您的根基可始终在军队,而我大宣军队与朝野关系可谓错综复杂,即便您离开了中宣,以您在军队的威信,不必担心影响不到朝局。”
说来也巧,许士英所谓的“退即是进,不争即是争”本是许志才长期秉持的策略,许士英对此当然是很清楚的,如今攻守易形,这实在是出于许志威现在威信大损的无奈之举。倘若还是顺风局面,许士英巴不得高歌猛进,赶紧把世子府荡平才算安心。
“好!好!士英真我之智囊啊!”许志威兴奋地点了点头,可随后就又露出一抹忧色,“那……我父王那边又该如何应对呢?”
“呵!殿下不必担心,士英已经做好应对。”
……
“启禀我王,左丞相求见我王!”
“左丞相?”原本正在王宫园林踽踽独步的许银听了内侍的禀报愣了片刻,脸上阴晴不定,像是很惊讶,又仿佛不出所料。他缓缓叹了一口气,吩咐道:“请他进来,到湖边茅亭。”
内侍匆匆离去,许银即刻吩咐侍女在茅亭摆好简朴的小宴,他要和左丞相小酌对谈。不消多时,草地小径上走来一个青袍中年人,此人大袖飘飘,身材高大,气宇轩昂,不似文人,倒像武夫,此人便是宣国左丞相,宣王异母弟,许昂。许银淡淡地看向许昂一眼,并没有起身迎接,等候着许昂在自己面前坐下。
许昂一眼看出许银的神情颇为冷淡,但这没有妨碍他微笑着走了上前,端坐在许银面前。许昂先是向许银拱了拱手,说道:
“突闻变故,微臣还担心王上会忧心伤形,今见王上健硕如初,实令微臣欣喜!”
“呵!还不是那个竖子害得。”
许银冷冷说道,许昂明白他说的是许志威,而许银以这般语气开口,许昂心知许银多半以为自己是特来向许志威求情的,这才颇为不满。许昂笑了笑,向许银询问道:
“莫非王上以为我是来给二王子求情的不成?”
“还是为了不成?寡人很清楚你那小儿子可就在志威的府中担当幕僚。”
“非也!非也!”许昂摇了摇头,“那是犬子急于出人头地罢了。微臣要考虑,也首先是为王上考虑,微臣要谋划,也首先是为王上谋划。王上连臣都信不过吗?”
许银的面色缓和了不少,猜测自己怕是误会了许昂,便对许昂说道:
“唉!我就怕那竖子的势力扩张够大,要是连你也被那竖子拉拢,可着实令寡人头疼。”
“这么说来……”许昂将身子往前倾了倾,试探性地问道:“王上决心让世子继承大位吗?”
“哦?”许银诧异地笑了笑,“志才不是一直都是世子吗?丞相您这是什么话?”
许昂尴尬地笑了起来,举起酒杯,说道:
“是也是也!是微臣失言了,臣这就自罚一杯。”
饮完一杯,许昂用绢帛擦了擦嘴,继续对许银说道:
“微臣也知道,许银现在等的就是诸臣的反应,看看传出要疏远二王子的信号后,会在朝野掀起怎样的波澜,以及二王子的势力发展到何等地步。不知王上目前有无定策?”
许银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
“唉!为志威求情的折子,在我这也堆积了不少,不好办啊!不好办啊!”
“微臣有一言……”许昂谨慎地注视着许银的反应,开口道:“不如趁此机会,废黜二王子,将之幽禁深宫之中,可为将来世子之继位扫除障碍!”
许银直愣愣地看着许昂,满脸的不可思议。他思索着,难道自己的这个丞相其实是世子一党的?不对不对,太过草率了,还是说自己的这个异母兄弟真的是出于为自己尽心谋划才有此一言?仔细想来,为求许志才可以继位顺利,趁自己尚在时把已成气候的许志威一党统统剪除的确是最为有效的方法,对日后国君更迭的震荡势必可以最小,如果许银是一台无情的政治机器,那他当然可以这样做,他的国家可以从中获取最大利益。可许银不是,他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对膝下每一子都有着深厚情感,特别是对于许志威这个长久以来最得他欢心的儿子。许志威犯了错不假,可仅是如此,许银便要将之废黜、将之幽禁,剥夺许志威的一切……他怎么下的去手呢?
许银心里的悲悯与不忍像一汪江水荡啊荡,他连忙摇了摇头,但至少他大概可以确定眼前的许昂没有因为自己的小儿子在二王子府中就偏袒二王子。
“志威我子,我虽恨其败绩,但……舐犊情深,我又如何舍得这般严厉待他?不妥不妥!寡人知弟为我谋,然寡人实不忍心,当另作他论!志才他……一定…一定可以妥善处置的。”
说完最后一句话时,许银显得很没有底气,忧色高高悬挂在了眉梢上。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个二儿子对世子有多大的危险,但他没有办法下狠手,他只有寄希望于自己的世子将来继位时可以把许志威妥善处置好……大概吧?应该没问题吧?这才是年迈的许银最大的困境,而这名老者最大的弱点已然在许昂面前暴露无疑。
许昂的眼里闪着锐利的光芒,如同一柄利剑的剑芒,只是顷刻间便被他堆起的笑意掩盖了下去。他向许银说道:
“王上,以微臣之见,让二王子离开中宣,派他去戍边,这或许会是最好的选择。二王子骁勇善战,军事才能非同一般,这样的安排,不知王上以为如何?”
“这更是寡人所担忧的!”许银又叹息一声,道:“志威在军中势力更大,让他在军中,只怕更难控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