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周围陆续有人开地,整个小区半圈几乎都成了菜地。曾经有建筑开发商,规划了大院周围土地的使用,蓝图是围着小区盖大半圈小高层。结果只从南边接近开发区与小学校挨着的地方盖了几栋楼,有多层,有高层,没有继续盖下去,开发商就卷钱跑了,这是第二次开发商卷钱跑路事件。上次是九四年,大院北边的慢城经济开发区,上海的开发商来投资,忘记了是什么项目了,剪彩的现场我们一些孩子都去看了,几个领导一样的人拿着铁锹往一块奠基石上埋土,算是项目的奠基仪式,可是没多久,建了一半框架的楼房就没人管了,据说投资商跑路了。这烂尾的框架就一直不拆的停留在路边,后来又有人接手,一直不太理想,反复易手,直到二零一八年,十一层的楼渐渐盖成,成了慢城处理交通类事故的服务地点。
九八年,运输部三分公司正式划给淮州油田,不过,有些工人愿意撤回克拉玛依油田,两个发小王军飞,李玲也跟着父辈回了XJ,之后便再也没有联系,可惜,九几年通讯的方式单一,书信往来占主导。这是印象里第一次无声的道别。第二天一早,教室里空出了两个座位。座位很快被调整,撤掉,我那时竟没有一丝悲伤,可能还小,聚合离别的情愫仍没有觉醒,觉得走了便走了,也许哪天又回来了,这一别有快三十年了。
如今的大院,能搬走的都搬走了,在慢城新的小区换了大房子,或者直接搬到淮州,上班之后,发小们按照成年人的社会规则生活着,联系日趋稀疏,直到没有,只有偶遇时才热情打个招呼,至于相约聚一聚,能出来那更是难得。我还是那个样子,心态保持在十二年前刚上班。一切似乎没有变化,只是母亲癌症去世后,近几年大院一栋楼里去世的老人,每年都有几个,才意识到我也正在衰老。癌症的居多,慢性病诸如糖尿病,尿毒症,心脑血管硬化,七十左右的多。老爸曾为买断工龄而后悔,精神一度振作不起来,跟着他们一块招工来的同事,如今也去逝了几个,其实钱不钱的,亏不亏的,多活几年比什么都好。
休班回来,还是要回大院转一转的,十四号楼的凉皮店,进去吃一碗,卖凉皮的大妈今年七十五了,从高中到如今,这里也是小区里时事新闻的情报站,我总是会问她,我的发小最近有谁来过,状态怎么样?她总是会说几个人的名字,井队工作的事,我常跟她发发牢骚,她会一脸不屑,跟我说起她年轻时候在青海油田七里镇,刚参加工作,进入油田时的艰苦岁月,那时候吃的,穿的,住的,别看不行,但就是不知道什么是累,人人争先,人人当家,主要觉得能当上工人,能从农村走出来很荣幸了。而如今选择多,诱惑多,市场经济下,利润当头,现在打工人就不在那么实在了,雇佣关系下,钱少事多强度大,该辞职就辞职。不过你还是要好好上班,争取往上走,往上走就可以多帮帮下面的。大妈总是把问题说的那么通彻。
顺道回来,路过小学校,学校早就被拆除了,建筑垃圾被清干净之后,整块地就被彩钢瓦拼焊接的支架围起来,有两年了,我站在外面的高处往里看,里面被芦苇霸占,野草肆意。一二年,小学校与地方学校合并后,学生整体迁至新的学校,整栋教学楼空了,没多久就租给一个做家具生意的,教室当仓库使。只用了一楼的几间,整栋三层的教学楼几乎无人打理,越来越破败,一七年,约了几个发小,去曾经上课的教室里坐了会,走廊上走了走,最后买了盒粉笔,在教室后面办了一期黑板报。又跑到上学的时候从来没敢上去的楼顶看了看,发小们在这无忧无虑的岁月里一起生活了九年。
一八年,油地的房子可以交易后,加速了大院原住居民的外流,小区房子连租带卖,周边地方人入住,导致大院有一半多的人我几乎都没有见过,在大院住几天,见到的熟人都是还未搬离小区的苍老太多的发小们的父母,我依然一口一个姨,伯伯的打着招呼,而他们口里说的最多的是,海洋回来了。我笑着回道,对,回来了。这些长辈是看着我们从小在大院里长大的。
这次休班回来,我去物业问了几个问题:“院墙外的地归谁管,菜园子全被推土机推了还能不能种?”她说:“最好别种,主要原因是因为上面顶不住压力,总是有人举报菜地里有人养鸡,养鹅,养狗,吵的厉害,影响小区居民休息。”我问道:“小区里之前的小学校扒了,准备盖什么?”她说道:“暂时还没定住。”我又问道:“是否能看下小区里最近死亡人的档案,我想采样下。”她脸色一沉看向我:“你想做什么?采样?”我笑说道:“主要想了解下油田退休职工多数死于什么病症,再一个,对比下从事重体力劳动,像我这样从事钻井队的,看是否比正常的油田其他工种早走几年?你知道,我们这行业很造身体,很熬神的。”她看了看我,说道:“单凭咱们小区的这群退休职工采样,数据量太小,不够精确,你们油田上层单位应该早就有过这样的数据调查,这对职工提前预防一些疾病,通过政策的调整以及一些硬性的规章制度的制定,改变一些职工不良的工作习惯,创造好的工作环境,具有一定帮助。”我见她说的如此委婉。便接着问道:“上次传着小区要拆迁?有这种事吗?“虽然心里觉得这事百分之九十九不太可能,但还是问了句。真要拆迁,大院所有的痕迹便会烟消云散,花一路对面的厂房,之前父辈工作,休闲的地方如今推平了,车管所马上就建在对面。她说道:“这事确实有,曾征求过民意,但是大院里有居民不同意,拆迁的事不了了之,看样子也不是强制项。”
出物业楼,天气微热,流云滑翔在天空,蝈蝈躲在花坛树上的叶子后面吱吱的叫着,三楼东户的雒伯伯在广场边的饮水器接纯净水,我打了招呼,径直往家走,小幼儿园门窗都被卸掉,只留了水泥的框架,里面狼藉一片,这个幼儿园再一拆,大院基本上就只剩居民楼了,之前大院所包含的,工作,医疗,教育,休闲属性的建筑念想就彻底没有了,只能在照片上看到曾经的过往。我接受这些,这些是社会发展,时代变迁的一部分。
二楼东户的马姨,在楼道门口背阴处,把放在罐子里的辣椒用锤子捣碎,一下一下,咚咚的声音,她家陕西的,对辣偏爱。我常见她家窗户上挂满成串的红辣椒。上楼,见三楼西户的王伯正扶着楼梯往下走,早年参加过珍宝岛战役,后参加油田工作,如今八十岁整,腿脚不太灵便。我走到四楼楼道窗口,望着外面,菜地虽然被推了,但依然挡不住人们种地的热情,东边那边又开始有人工规划的痕迹。缘分不浅,这一个单元,这一栋楼的居民来自祖国不同的地方,一起住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