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钻台上举目东望，淮河大桥立于淮河之上，沟通南北，气势磅礴，两座挂悬索的钢筋混凝土塔架竖立在淮河之中，悬索如线隐约可见。大桥距离井场十二公里，一六年，大桥维修限高，大公交车停在桥这边，乘客下车倒成桥上的小商务车，开过桥，在倒回桥那边的大公交车，我索性直接走了过去，三点四公里长的桥，从桥头走至桥尾，约莫四十来分钟。桥略有弧度，高出河面平均十米左右，桥下载的白桦树树顶刚长过桥面，时至秋末，落叶落在桥两边的行人道上，车辆驶过带起风，又哗啦啦打着旋，卷到桥的下边，树顶的喜鹊窝虽近，但距桥面也有三五米的距离。
树下，农人们种的荷塘，水稻早就收割完毕，自家开垦的菜地，地垄边上盘着不少待收的圆形南瓜和青绿色的冬瓜，举目向西望，白桦林已显颓势，还有半枯的黄褐色叶片顽强的挂在树枝上，连城一片断续淡黄色的色段，绵延至远方。远方，塔吊林立的房地产现场，旁边快要成型的社区里，灰色的楼盘齐整，更远点，成小规模的三五红色磕头机，拉油的车，忙碌的采油工人，我想，若是有一天能在这附近打一口井，也是不错的。
这念想，十年后就实现了。淮河北是新沂区，南边是高邮区，太仓采油厂坐落于高邮区，而我们这次就是与太仓采油厂签的施工合同。这次休班完归队，我与副队长马士云，在淮河大桥桥头一起下车，溜达着往回走。这是第二次徒步过这座大桥，上一次桥梁加固，限高，我兴致陡增，步行过桥，一路风景舒心惬意。而今走在桥上，心事烦恼颇多，快奔四的年纪。仍然找不到活着的实际意义，每天随波逐流，漫无目的。
副队长老马快今年四十七岁，也住慢城区，带一副眼镜，短发，留一口不长的胡子，喜好抽烟，副业炒股，屋里的烟灰缸几乎都是满满的烟把，旁边的笔记本电脑上显示着股票走势的杂乱曲线，桌上的玻璃板下压着石油技校八六届毕业合影，近五六年才把酒戒掉，我曾休班给他带烟，买到了假烟，一条真，一条假，很是内疚。跟他干活事半功倍，他总能一眼看出问题的关键点所在，活怎么干，在他手里，效率有，大家还轻快。他总是跟我们聊些过去艰苦的岁月，以前人真实，积极向上，信息通讯，交通出行不发达，井队上的多数事情需要自己解决。过去，一听说你在油田上班，地方上人们都是羡慕的表情，自身的优越感至心里暖烘烘的。现在，经济稳步增长，三百六十行发展蓬勃，一比较，一听说工资待遇，一听说工作时间，入职或者婚配都是要考虑清楚的。
二人靠边过桥，大桥路面翻修，重新铺了沥青，道路崭新。桥面有专门供行人休息观景的向内凹的小区域，四月上旬，气候温和，观景的人不少，一位三十来岁的妇女带着一两岁的男孩，两个学生样子的女孩，一位穿工作服的环卫老大爷坐在角落，我和老马靠着桥上栏杆休息，桥下的白桦树已经长过了桥面半米，我寻找着多年前在路边看到的喜鹊窝，不见踪影，空气中飞舞着白色绒毛状的漂浮物，环卫大爷脚边的黑色垃圾袋里，存着纸屑，塑料泡沫，烂零食袋子…两个女孩望着远方低语着什么，时而开心一笑。两岁的孩童被妇女抱在怀里，指着远处的井架，喃喃道，“爸爸，爸爸。”我喝口水，见老马拿着手机翻着消息，又见那孩童红扑扑的脸蛋，黑色的眸底，纯真真澈的眼神，穿一身黑色的阿迪牌儿童运动装，胖嘟嘟的小手胡乱在空中舞者，我猜孩子的父亲也应该是钻井工人，八成带着这个小儿子上过井，不然孩童总会指着架子喊爸爸呢，至少应是从事跟钻井行业有关的工种。
老马把手机放进裤兜里，入神的望向远方，低语道，“不对，不对。”我移步到他身旁，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远方，眼前川流不息的车辆，再远点是大桥另一侧对称的小区域，几位观景游玩的人驻足流连，再远点就是滚滚东去的淮河水，水面一层接一层的波浪间水鸟在嬉戏，河流两边的麦田长势旺盛，更远点就是天边淡墨色的云和入海口交接一线的天际了。我说道，“什么不对？”老马道，“你看这些车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疲于奔命，也包括咱们，真么生活对吗？”我道，“不对。”想了想，又接着说道，“最好一人给几亩地，大家各自种地，自给自足，没什么交集瓜葛，这样最好，怡然自乐，忧愁应该少些。”马队道，“是应该慢下来的。”我道，“对。刷到过关于希腊老百姓生活的视频，百姓的福利搞的很红火，医疗，教育，住房，就业，每个人不用花太大力气就能享有，整个国家申请破产了几次，欧盟帮着解决债务问起。”马队道，“咱们的下一代，下下代就是这样的生活。我们目前还没有发展到他们那个阶段。”
其实我清楚，哪怕在上班的时候，老马也会站在钻台面梯子口，或者储备罐后面，痴然的望着远方，像是复活节岛上的石像，他的眼神略带颓唐忧郁，“不对，不对，”常挂在嘴边，边说，边摇头，起初，我以为是工作中哪个环节不对。其实是在说井队的这种生活方式吧？又或者他对现实生活中这种快节奏的生活方式不满？我没有问过他。
周边的发小不少搬到了淮州市，为了好的教育，为了优质的医疗资源。也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孩子的未来，家人的健康是我们开始考虑的重点问题。相比慢城近二十万人口的规模，淮州市南北城一百三十万人口，带来的经济红利，是多少人做决定入户淮州的重要原因。若两口子都是油田主体单位的职工，按房价八千一平算，一百四的房子加装修百十万，要奋斗五到十年，油田上班的优势显而易见。可我看着淮州市经一路上的车，心里满满的，堵的慌。我更在意慢城，咱们的慢城，车适中，人适中，自然风景也不错。近年来，人工不断对慢城靠海湿地的保护，恢复，建设，更是锦上添花得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