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从存菊堂回来,盈盈独坐在窗下的锦榻上,手中握着海棠缠枝炆茶盏出神。浣碧在暖阁中整理甄嬛的首饰盒,见小主最喜欢的白玉雏菊花钿静静地躺在妆台上,正想出声询问为何没戴,抬头望去只能摇摇头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她知道小主在想沈贵人的事情。
甄嬛是家中长女,父亲学问深厚为官清廉,母亲温婉美丽,她容貌颇似母亲,才学却类父亲。她向来自负于美貌才情,入宫之后更是得到皇帝的盛宠,皇上连续宿在碎玉轩七日,听槿汐说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她暗暗得意,但也从其他嫔妃的眼中看到了怨恨,她心内的恐惧如深井的小蛇一般暗暗滋生、缓缓漫延。
终于,眉姐姐落水了。她知道此事既是对姐姐的打压,也是对她的警告,姐姐同她一样,都是新宠,她知道眉姐姐今日的遭遇可能也是她的明天。她惶恐、气愤,恨不得冲入翊坤宫撕了华妃,可她也深有体会,她只是个小小贵人,与华妃明里争斗只是以卵击石。
那她只能去求皇后或皇帝。宫中皇后与华妃分庭抗礼且隐隐有华妃更强之势,她若去请求皇后帮忙,必然需要付出代价,可她除了皇帝的宠爱一无所有,如何将这份宠爱拱手让人,她还做不到。她只能求助于皇帝,可是在亲眼看到皇上在昏迷不醒的眉姐姐榻前任由华妃拿了采月和采星去问话,而后又随着风姿万千的华妃去了翊坤宫之后,甄嬛的心里慢慢涌起了犹豫和失望。她开始怀疑皇帝是否像她想象的那样在乎她,也失望于皇帝的不公。
可为了眉姐姐也为了自己,甄嬛还是鼓起勇气。
趁着皇帝宿在碎玉轩欢好,石榴葡萄藤蔓花样的海棠色帷幔低垂,床榻上的皇帝星目微启轻轻揽着依靠在胸膛上娇喘吁吁的佳人,甄嬛撒娇弄痴般提起此事。她想皇帝此刻一定会答应她让华妃放了采月和采星。
说完,她将头深深地埋在皇帝的脖颈处,垂腰长瀑布般的墨发覆盖在她的后背,也覆盖了皇帝的胸膛。他们是如此的亲密、如此的恩爱,她等着皇帝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宠溺地笑着答应她。
哪知皇帝颀长的身躯微僵,她灵敏地感觉到了。皇帝握住她的臂膀将她拉下,借口去清洗坐起了身子,背对着她说后宫自有后宫的制度,华妃查问此事理所当然,让她稍安勿躁。
甄嬛在碎玉轩中砸碎了一个白瓷青花茶盏,她第一次验证了她并不是皇帝的最爱,尽管她将满腔的爱意都奉献给了皇帝,尽管皇帝是她的最爱。自她入宫承宠以来,皇帝对她十分宠爱,衣衫首饰、绫罗绸缎赏赐颇多,有什么好的、巧的玩意皇帝都是第一时间送到碎玉轩中,六宫的姐妹人人羡慕又嫉妒,宫人们对她也是恭敬有加。
这两日,皇帝没再来碎玉轩,甄嬛话少了,沉默了。
流珠回到碎玉轩时,甄嬛正在窗外的廊下沉思。
“流珠,你回来做什么?谁伺候眉姐姐,她身边又没有贴身伺候的人?”甄嬛有些生气,流珠一向是老实的、忠心的,怎么如今她也变了呢?
“小主,采月和采星回来了,惠贵人让我回来的,她还赏我了呢。”流珠喜气洋洋,摊开右手,细嫩粉白的手心卧着两枚三珠成串珊瑚耳坠,红白交映煞是好看。
眉庄斜靠在织锦绣鸳鸯的大迎枕上,藕色绣樱花牡丹的薄绸门帘抬起,甄嬛身着浅粉金银绣团花袄裙,鸦青的云鬓上插着嵌红蓝宝石攅花的步摇,米珠穿成的流苏在白里透红的脸颊旁荡来荡去,她的眉头似蹙非蹙,她微微地喘息着走进。
“嬛儿,快,坐下歇歇!”眉庄坐直身体,指了指床前的锦凳。
眉庄尚在病中,天青绣瑞草的袄子松松地穿着,乌黑的发髻上插着一枚梅花形白玉扁方,瓷白的脸上未施粉黛,乍然望去有些楚楚可怜,但乌黑的双目却熠熠有神。
浣碧和采月依次退出殿内。
甄嬛起身坐在眉庄的床榻上,“姐姐,华妃怎么放了采月和采星?”
“嬛儿,我赏了周宁海一枚青玉配饰。”
“什么意思?”甄嬛的声音有些颤抖。
“嬛儿,是周宁海推我的,我扯下他身上的青玉配饰。”眉庄的话语酸涩,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姐姐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甄嬛的眼睛低垂着,眉姐姐被推落水贴身丫鬟被审,她却无能为力。她很无用,只能躲开了眉庄的视线。
“我怕华妃得知你知道此事对你不利。嬛儿,华妃嫉妒你我二人得皇上宠爱。”
“华妃拒绝我,我又求皇帝,可是...你被救回后皇上来探视后就去了华妃那,昨晚皇帝在我那,”甄嬛朦胧的眼睑里似有水雾,又有些许赧然,“我求皇上,他让我少管。”甄嬛低下了头。
“嬛儿,我们是姐妹,我知道你尽力了。”眉庄握住甄嬛柔弱的双手,就是这双手在上一世与自己相互搀扶、后又抚养自己留下的幼女。
她暗下决心,这一世换自己为嬛儿遮风挡雨。
甄嬛走后,眉庄有些倦怠,采月将橘色绣团花的丝被盖在眉庄身上,眉庄沉沉睡去。
待她醒来时,夕阳洒下的余晖映在菱花窗上的明纸上,晕黄而又明亮的光洒满整个寝殿。
采月正坐在榻边的锦礅上,拿着一方洁白的丝帕,绣针翻飞,碧绿的丝线上上下下拉扯着,几朵绿菊跃然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