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了。”
“小五出现,还未与那黑袍人过招,黑袍人便急切离开了,是否小五也识得他?”
辛祁子道:“我也有此疑问,小五离开前,我问过他,他说他只识得那恒明王,至于黑袍人,也是第一次见。”
“那确实奇怪。”箫绰呢喃道,“那你当时为何会出现在柏林中?”
上次与一清在郊外一别后,辛祈子从于岩、洛川处听说恒明王因袭击一个鲜血带有剧毒的女子,从而失了一只手。两姐妹常年受制于恒明王,隐忍多年,故十分愉悦。辛祈子猜到被袭女子乃是一清,从此后,便时常停留在一清的不远处,以防恒明王伺机报复。当日他正在马场附近徘徊,却见箫绰心神不宁地走出来,辛祁子见一清玩得正是酣畅,箫绰看起来却虚弱异常,便跟了上去,一跟便跟到了柏林。恒明王与黑袍人出现时,他本不欲插手,却不想二人竟然要对箫绰下狠手,想到箫绰多年来对一清的照拂,辛祈子也不得不出手了。至于小五,当日正是他前往城郊与于岩姐妹见面的日子,碰巧遇见罢了。
辛祈子却不多解释,只淡淡道:“路过罢了。”
箫绰却猜到他的出现与一清有关,只不点破。思索了一会儿,道:“灵柏一族,天生体内就种有玄悲谶,可驾驭玄悲剑。传闻上古时期,三界合治时期,天外陨落一块巨大的玄铁,东皇大帝命当时三界最精巧的工匠,取烈焰赤山的岩浆用做燃料,极北之地的千年玄冰之水用于冷却,再融合了地心石涅,萃取天地极善之灵气,历经九百九十九年又九十九天,才成了十余柄玄悲剑。这十余柄玄悲剑都赐给了大帝亲卫-灵柏一族。这玄悲剑在其他人手上与普通剑无异,在你们灵柏一族的手中,却堪比天界灵力最强悍的上古兵器纵目青钺。只可惜,后来人界战事越来越频繁,天界也卷入其中,灵柏一族也都战死沙场上,灵柏后人,也仅将军一位了。手持玄悲剑的灵柏,这三界之中,恐怕只有修为高深的金羽镰翅鸟才能与之匹敌了。”
辛祈子笑道:“不愧是渪西仙君,事事都知晓。我对仙君此次下界的目的倒是好奇得很,难道与驱妖令有关?”
箫绰点头道:“正是!”
辛祁子道:“那便说得通了。仙君与妖族的渊源极深,我想你定不会坐视不理。”
箫绰忍着剧痛,对辛祁子作了一礼,道:“没想到,知我者竟是将军。妖族有难,我绝不能袖手旁观。我下界前,向外界自称闭关修炼,便是因我疑心天界有人正盼着妖族人族相斗,若得知我下界,会想方设法来阻止我。此谎言不过是为我在人间行事争取些许时日罢了。现在看来,我的行踪是暴露了,今日这黑袍人,想必就是因此缘故,想要对我下狠手。”
辛祈子来到人间以来,与于岩、洛川姐妹相处,也因此见到了许多因“驱妖令”而导致的人间悲剧,无论于妖,还是于人而言,都是极大的不利,因此心下不由得对箫绰有了些佩服,若这驱妖令能除去,也是为天下苍生造福。看来,今日救他,倒不失为一件为苍生的善事。
“敢问将军,你又为何下界?天帝对仙人下界一事,一向十分谨慎。”
辛祁子思索了一会,手一摊,无奈道:“罢了,也不怕你知道,我是偷偷跑下来的。我救了你一命,不信你还能告我的状。”
没想到他竟然怕被人告状,箫绰不由得觉得这位灵柏将军倒有些意思,玩笑道:“将军倒也不要太相信我了。我自己本是不愿意告状的,只怕哪天我性命受到威胁,不得不说也未可知。将军还是把这句话收回去吧。我只当没有听到。”
辛祁子揶揄道:“我看你还是留意一下那个黑袍人吧,既然天帝谨慎,我是偷偷下界,保不齐那人也是偷偷下界的。与其告我的状,还不如留着精力对付他来得好。”
箫绰不置可否,他觉得口中干涩,便想伸手去拿竹几上的杯子,这一动,他才发现手中无力,几乎抬不起来,他又用力蹬了蹬双脚,发现也是麻木的。他不禁心中慌乱起来。他回想起晕厥前的脖颈处的刺痛,顿时明白了几分。
“你中毒了。”辛祁子眉头皱起,缓缓道:“那恒明王逃走时,趁我们不备蛰了你,我当时并未发现,未能及时为你清毒。回到清渪居,绛眉为你清理时,才发现你脖颈处两处不起眼的小创口,渗出的血黑紫,几个时辰过去,毒素早已游走全身。”
“你可知这是什么毒?”想到自己在人间之事还未有一点进展,便已经遭受各种阻碍,箫绰又急又忧。
“小五说,他虽然不知恒明王真身为何,但他确实擅于用毒,特别是蝎毒,我看你的症状,与蝎毒也有些相似。据说恒明堂的妖中,不乏各类毒物,蝎毒为恒明王所用也不奇怪。”
“蝎毒?是了,怪道我四肢麻木无力,原来是蝎毒。”
“我已经运力为你清过两遍毒素了,已无性命之忧,但你应当知道,蝎毒一旦游遍全身,便永远不可能再清理干净了。即便再清理几次,未来还是会不定期发作,发作时,轻则四肢麻木动弹不得,半个时辰便能复原,重则全身瘫痪一般,可能持续数日。而且,此毒会损你在人间的寿数。”
“确实会如此,留给我的寿数只要足够……”箫绰本想说只要能撤除“驱妖令”便已经足够,但想到还需要一世陪伴一清,便不敢再出此言,转言道:“将军对毒物了解很多?”
“不算了解,只是比你略懂得多些罢了。你还是不要称呼我为将军了,既都已在人间,便不要再用天界的名字。”
箫绰笑道:“倒也是。不过辛兄还未告诉我,为何下界而来。”
辛祁子叹气道:“不瞒你说,我此次是受衍泽仙君之托,保一清平安回归天界的。若不为此,我早已回天界去了。”
箫绰心想,原来衍泽仙君竟然对我如此不信任,还专门托了他人照看一清。只怪自己想着驱妖令,此事确实唐突了。但箫绰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辛祈子既是照料一清,那便可以算得上是一清的娘家人,因而突然对辛祈子也有了亲近之感,忙作礼道:“多谢辛兄护佑一清。”
辛祁子却并不领情,箫绰此谢,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呢?若是师父,他与一清虽有授业之实,却无师徒之名,若是亲人,他与一清也并无半点血缘关系,那若是其他身份,辛祁子就更不想领他的谢了,于是面有不悦,说道:“一清自会谢我,衍泽仙君自会谢我,哪里需要你来谢!”
箫绰一听此话,便知何意,本想回怼“我是一清未来的夫君,自然谢得。”,但刚受了辛祁子的救命之恩,再出言不逊,实在不妥,便生生把这句话憋了回去,待日后定得掰扯清楚。
辛祁子见他不语,又问道:“你对于驱妖令,有何计策?”
箫绰说道:“驱妖令乃东嵊先国君所颁布,要撤除固然也只能由国君来撤除。我来人间,便是要设法说服国君。”
“听闻国君年幼继位,性情优柔,朝堂之事大多也是由懿太后抉择。”
箫绰叹了口气,说道:“是啊,若国君能做主,此事也没有那么难办了,国君是我姨母之子,依靠姨母总能说上话。但懿太后就完全不一样了。我若拿不出能说服懿太后的条件来,她自然不会答应。”提到姨母,箫绰不禁心内又是一紧。
“那现下你可已经想出什么良策来?”
箫绰正色道:“身居王位,常忧之事便是经邦济世,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据我判断,现在令懿太后最为头疼的事情有两件:一是西北泗康之扰,泗康妖军壮大,战力日渐强盛,边境备受欺扰,战事一触而发;二是东嵊国内日渐萧条。东嵊地广,人口却欠兴旺,以往数千年,田耕、制造、冶炼、漕运等需要大量劳力的工种都有妖族填补,整个东嵊兴盛繁华,但驱妖令发布后,妖族四散,田荒船弃,作坊工匠缺乏,田赋、户赋、商赋大幅下滑,国库不盈,军备不坚,再加上东嵊国人富足惯了,奢靡浪费之风一时改不了,每年能征收到的粮食也日益减少,仓廪不实,坟草芊绵,国力大不如前,苍生未经济,礼乐已崩坏;三是叫魂术搞得人心惶惶,寝食不安。这也是懿太后虽然疲于应付边界之扰,却不敢贸然开战的原因。”
辛祁子问:“那这驱妖令对东嵊国有弊无利,为何懿太后不直接撤除。”
“也并不是完全无利,至少对部分人是这样。辛兄你应当知道,其实真的回到归无城生活的妖族很少,自三千年前,归无城失去了青帝钟禾神鼎后,土地便变得多盐多碱,草木不生,常年弥漫着黑雾毒瘴,人族在那里,是一个时辰都待不下去的,而妖族,虽然不会受到毒雾侵害,但想要长期生存下去,也并不容易。其实大多数的妖都偷偷藏身在东嵊城镇周边的深山老林中。妖族和人族混居几千年,早已经失去了在深山里谋生的本事,所吃所用,还不是向东嵊的人族去买来的。人族精明,有利必往,多年来早形成了一门不见光的生意,那便是货妖人。”
“货妖人?这是妖,还是人?”辛祈子奇道,这几个月来从未听过这个词。
“人!”箫绰道,“人族充当货妖人,在集市中采买粮食与用物,再高价秘售给山中妖族。虽此道风险甚高,但利润丰厚,箫家这些年也略有涉及。”
怪不得于岩、洛川曾经抱怨,说人族是越来越黑了,辛祈子以前还以为她们是抱怨月鹤坊的客人,现在想来,她们应是在抱怨货妖人,幸而后来小五可自行采买,避免再被扒去一层皮。
“所以,因驱妖令获利的人也众多,朝堂中难免有人也享了此番供奉,东嵊支持驱妖令的人不在少数。”箫绰继续说道,“况且这是先国君令。若无实在的理由,想必朝堂反对的人也众多。朝堂六相,有四相都是前朝老臣,对先国君的遗令十分拥趸,若无十分充足的理由,懿太后也不能贸然下令撤除。”
“七郎便是要找到这充足的理由,说服懿太后开口下令撤除驱妖令。”辛祁子今日才对这前因后果有了十分的了解,心下对箫绰倒是有了几分佩服,没想到他虽常年在山中,但对山下之事了然于胸。
“正是。”
“那你已经找到方法了?”
箫绰继续说道:“所以我要去归无城,那里有可以帮我的人。我须得亲自去寻她。”提到归无城,箫绰眉头又聚在了一起,“这就是我长年在黎雾山的原因了。黎雾山的清雾自清渊而起,上接天界云底,至纯至柔,正可克制归无城毒雾,若我的法力是在此清雾中修成,那我便可以以法力护身,在归无城待上一段时间,问题不大。”箫绰又清咳了两声,“只可惜此生我体弱,在黎雾山不足五年,修行还远远不够……”
“还需要多少年?”
“我又中了蝎毒,即便有天界的心法,恐怕没个十年,也是不够的。”箫绰道,言语中尽是愁绪。
“我可以帮助你去归无城。”辛祈子道,神色依旧平静。
“不,此人必得我亲去才可行。”
“我是说,我可以助你修行。你别想多了,我可不想替你去。”辛祈子说道。
箫绰心里一惊,叶泊也曾经提出助自己修行的想法,可惜夜泊并非天生仙根,助力十分有限,而辛祈子则不同,他是上古灵柏的后人,又有苍龙血脉,天生仙根,又有玄悲谶辅助,若他能助自己,必定十分有效。他确定道:“你当真愿意帮我?”
辛祁子故作扭捏,道:“我可不想帮你。只是我啊,主领天家亲卫,看不得妖界生灵涂炭,更看不得人族、妖族互相为敌,此事对天界可大大不利。既然有你这么个敢为此出头的人,我略出点力,也是应该的,此事成了,于我有利,不成嘛,我也没损失什么。”
箫绰大喜,有了辛祁子的助力,此事便顺当多了,哪里还去管辛祁子这话是托辞还是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