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白了箫绰一眼,道:“我站在这里,本来没有人注意到我,戴个面纱如此怪异,反倒都开始留意我了,岂不是更容易暴露。”
箫绰不禁一笑,觉得甚是有理,便问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躲起来。”
“那也不用躲起来,那些害我的人只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我现在的模样他们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箫绰觉得有理,道:“听三哥说起,午宴后在马场会有一场踏鞠,长辈们都不会去,只有小辈在场。想来当年害你的人现在也不是年轻小辈。你在回廊后的梅园里等着我,待午宴后,我便来寻你,带你一起去马场。”
一清早就听闻贵族公子、姑娘的踏鞠游戏甚是有趣,便十分愉快地应下了。
梅园里,一清觉得实在无趣,绕着假山踱了好几圈,还不见箫绰来,不得已又一圈一圈绕着假山走起来,肚子有些饿了。
忽然,一清看见前方一宽胖的身影慢慢走了过来,歇在石凳上休息。也许是觉得冷,他把裘皮斗篷的帽子遮在了头上,打起了盹,一清看不清他的面容。
一清觉得此人走路的姿态十分熟悉,形态却又极陌生,也不知是在哪里见过。她继续绕着假山一步一步地数着,这已经是第八圈了,一清打定了主意,若绕到第十圈,师父还未出现,自己便去宴会上寻他。
“咔擦”一声,一清踩断了一枝已枯黄的梅枝,那宽胖的人影才发现身旁有人,朝一清看了一眼。
“见谅。”一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感到抱歉,或许她只觉得此刻的安静应是她与他共有的,任何人的打断,都是一个错误。
这宽胖人影看着一清,也不答应,似乎是呆住一般,回过神后又慌乱地把斗篷的帽子,又往前扯了一扯,双手颤抖着抱着覆在脑袋上的帽子,长长的裘皮毛,几乎将他的整个脸都掩住了。然后开始大口喘气,似乎是被什么阻住了呼吸。
一清见状,向前走了几步,问道:“你没事吧?”
宽胖人见一清上前,簌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背过身去,声音里难掩颤抖:“我没事。”听得出来是个年轻男子,只是声音尖细,比寻常男子柔了许多。
“真的没事吗?”一清关切道,又上前了一步。
那宽胖男子如同受到惊吓一般,向一清摆摆手,大步往身后走去,步子虽大,每一步看起来都吃力得很,腿上似乎有疾,步子一高一低。
一清觉得这背影更熟悉了,想向前追去,一只手将她拉了回来。
“清儿,你要去哪儿。”
箫绰终于来了。
“师父,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一清还想着那个背影,未回过神来。
“世子,你去哪儿?怎么走这么快!等等小的!”刚才那宽胖男子走去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呼叫,只是没有回应声,脚步声也越来越远。
“你看到谁了?”箫绰问一清。
“我好像看到了哥哥。”一清仰面看着箫绰,泪似乎就要溢出来了。
“你看清了?”箫绰心里一震,看向刚才那宽胖人去的方向,呢喃道:“那应该是安遂王府的世子。”
“不,其实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我没有看到他的脸,我只是看到了他的背影。他和哥哥一样,有一些跛足。”一清努力在回忆刚才的样子,她也十分不确定,哥哥在她的印象里,瘦得跟个木杆似的,但过去太多年了,或许他也大变了模样。但是若真是哥哥,他为何又不会认不出自己呢。
“清儿。”箫绰拉着一清的手,安抚道:“若他真是一渊,是个富贵世子,又怎么会不去寻你呢。想必是看错了。我也是见过一渊的,虽然没有几面,但刚才的背影,实在不太像。清儿,你定是太思念哥哥了。”
一清觉得似乎也有些道理,心情平复了许多,只是失落,或许真是认错了。
箫绰打开一个蕉叶包,里面都是些精致糕点,一清转悲为喜:“呀!珍珠糕!”
箫绰笑道:“不止呢,都是你爱吃的,我都挑了些过来。饿了吧?”箫绰在午宴上匆匆扒拉了两口饭菜,便赶过来了,他知道一清最怕饿肚子。
“还好师父你没有忘了我,我等得肚子都快扁了。”
“我怎么能忘了清儿你呢,我忘了自己都不能忘了你。”箫绰笑道。
“还是师父对我最好了。”说完,一清拿着糕点大口吃了起来。
看着一清朵颐的样子,想到刚才那宽胖人的背影,箫绰心里不由得又添了几许愁。
马场旁,箫绰因身子较弱,并未下场游戏,只是坐在一旁看着箫续夫妇、舅舅家的表哥表姐们、南施公主、以及众位县主、郡主、公爷、侯爷等人在场下角逐。一清虽然从未玩过踏鞠,但骑术也是精通的,也被南施公主拉下了场。”
半场结束,箫续走了过来,仆僮伏身接过了球杆。箫续怨道:“这些贵族小公子、姑娘们,一个一个赖皮得很!我们商贾出身的人还不敢跟她们计较!真是可气!”
箫绰只是笑,没有应他。待三哥坐在了身旁,问道:“听闻安遂王府世子也来了,为何不见人呢?”
“唐猷?”箫绰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他胖得跟头猪一样,可别把马给压垮了。”说完此话,箫续凑到箫绰耳边,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别看他是个世子,还是现在唯一的王位继承人,可公主、县主们、小公爷、小侯爷们,没有一个愿意和他打交道的。”
“这又是为何?”
箫续看了眼周围,又压了压声音,道:“他名义上是个世子,不过是个傀儡罢了。你以为姨母找他回来,还真的想让他来替代国君啊?而且他从小不在王府,行为举止,和这些贵族公子们大不相同,自然也没有什么人肯理会他。唉,这个世子啊,可怜得很。”
箫绰听了,心内隐隐不安,又问道:“三哥可曾听说,这个世子出生时,还有一个双生子?”
箫续一怔,靠近道:“原来此事你也听过啊,我就说母亲太过谨慎,总说你长年在山上,让我少把这些事情讲给你听,扰了你清修!你看,我不说,你也知道!楼明夫人的事当年传得沸沸扬扬,此事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楼明夫人生子当日也是咱们母亲生你的日子!”
箫续越说越激动,仿佛憋了几十年的话终于可以找个知音倾诉一番,恨不得把锅底儿都翻过来亮个干净:“你出生的第二日,姨母来探望母亲,她二人见我年幼,说话也不避讳,说那楼明夫人前夜难产而死,产下的双生子也不知去向。我那时刚十岁,听说生产如此险恶,当时心里还恨了你许久,心道若你也害死了母亲,我定饶不了你。不过是孩童的心思,七弟你也不必介意。”说到此处,箫续不禁笑了起来,又继续道:“不过此后多年,我也陆陆续续又听说过些此事的传闻,都说是楼明夫人遭人暗算,在去黎雾山寻安遂王的路上便早产了,却并未听到双生子一说,你说怪不怪!更怪的是,据说楼明夫人的尸身,在下葬前,竟然出现了许多蓝色的斑点,若说不是中毒之相,又是什么!”
说到此处,箫续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我们那姨母可是知道很多内情啊,否则怎么就她知道双生子一事。我问母亲,她却道我当时年纪小,记错了!还叮嘱我不要告知于你,她哪知七弟你早已知晓!”
箫续又往周围看了看,又凑近了箫绰的耳朵,他此刻没有留意到箫绰的脸色已经苍白:“我们这神通广大的姨母,不知怎么的,十几年后又把这世子给寻回来了,并且让这世子事事听命于她,她能拿捏这唐猷我不奇怪,唐猷那人唯唯诺诺,一副没骨头的样子。只是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让这安遂王也不与她计较,竟然任由儿子被咱们姨母摆布,他自己却躲在天盛堂过他的清静日子。”
箫续啧啧两声,又道:“我说,咱姨母这人太不简单,宁荣王府的光、崔家的光,我们箫家还是都少沾点吧,我也省得伺候这些尊贵的县主公爷们!”
箫绰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椅子都跟着晃动起来。
“七弟,你没事吧!”箫续住了口,去扶箫绰。
箫绰放开捂住咳嗽的手,掌心摊开,鲜红的血迹在艳阳下显得特别刺眼。
“七弟!你怎么了?”箫续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身子弱,咳血却是第一次见,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箫绰一时思绪混乱,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只得按住三哥,阻止他去叫人,喘息着道:“三哥,我没事,这里怕是太晒了,我去阴凉处歇息一会儿就好。”
箫续点了点头,箫绰又叮嘱了一句:“不要告诉母亲,我歇息一会儿便好。”
箫续犹豫了一下,又点了点头,箫绰撑着扶手站起,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待眼里重新有了颜色,转身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