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自己这副肉身的老娘,在想老娘出身的冰封秘境,在想那座神秘难寻却时时不忘指引人类进程的神庙,在想神庙还不是神庙时的那个世界。
远超前世智能水平的机器小车已经将车顶的书籍放上书架归位,像一位普通的借阅者来图书馆还书。那小车尽管语音确实由机器零件发出,语句却完全是人类思维才会产生的结构。这样一个奇异的、科技发展水平极高的世界,又还要面对什么“伐木工”呢?他甚至不必追问“伐木工”指代的到底是什么,便已笃定那必然是“文明的毁灭者”。而门那边的南庆还在搞皇子内斗的落后版本。
范闲无声长叹,回过头,发现先前提问的人已经处理完一摞纸质文件,正在拖来另一摞准备开工。于是在回答问题前他先忍不住反问:“你们都这种年代了还搞纸质文件审批?”
博士扭了一下嘎吱作响的脖子,“是啊,用不惯电子设备的人可不少。”
“我以为你们能凭空冒出个荧屏来点点点的。”
博士惨然一笑,“阿戈尔人确实能做到,不过罗德岛上没这技术。”
范闲假装愤怒拍桌,“技术垄断啊。”
“差不多,所以你刚才在想什么?”话题终于被兜帽人绕回了第一个疑问。
范闲叹了口气,“我在想,同样是已经消亡的前文明,为什么神庙非得限制后来者的发展,以至于杀人呢。”
这个问题引来对面人一声长叹,“其实这边也差不多。”
范闲看向对方。
“我在失忆前,就杀死过一个想改变死局的人。”
京都夜晚寒凉萧瑟,星月沉寂,从太平别院重新封闭的暗门回到范府宅院的路上,范闲总有些恍惚,以致停步于某座楼阁的屋顶横梁不再前进,干脆坐了下来。
五竹静立在他身边,“你不想回去。”
“叔啊——”范闲拉长了声音,自觉带了些两世为人合计三十多岁的沧桑,这岁数让他想起来自己本该经历的现代社会“被优化”的焦虑。“你见过多少个文明?”
这个提问没有得到立即的回答,于是范闲继续说:“你说我娘折腾那么久,死得那么仓促,又换一个移植了数据化记忆的我来这里,是因为这个文明充满希望吗?”
“不知道。”这个回答倒是来得既快又短。
“一个暗流汹涌只会内斗的封建社会,怎么看它都没有希望啊。”范闲叹着,“难不成要我来打响反帝反封建的第一枪?”
“那你需要进皇宫。”五竹冷静地给出行动方案,“先杀皇帝。”
“溥仪当年都没这待遇呢。”范闲笑了笑,“叔,你有记起什么吗?”
仿生人、机器人、神庙使者、叶轻眉的家仆。在范闲相对有限的科幻知识储备中,他很难对五竹做出分类,尽管他展现出来的能力符合寻常的机器人战斗力认知——终结者?但十余年的相处告诉范闲,五竹的思维与情感没有那么死板,他的逻辑回路已经相当接近人类的神经系统。如今这些也无甚紧要——在“文明”这种宏大的叙事对象前,对个人的描摹显得那么渺小且毫无必要。
“十三个文明。神庙的执行原则。”五竹忽然说。
范闲愣了半天才发现这其实是回答了自己的两个问题,“你是说你之前见过十三个文明的兴衰?”
“是的。”五竹的声音少见的带了些回忆往事的味道,“聚落、部族、城市,到国家。一共十三个,不包含现在的。”
他想起来了很多东西,从意识萌发之初到叶轻眉身死,先前因“重病”而遗忘的数据似乎全都回到了身上。五竹其实不太确定这些回归记忆的来源,也许是同为前文明遗物的罗德岛给了帮助他恢复的环境,也许是半年前那位凯尔希的指引。
他知道凯尔希是自己的同类,只是型号版本要更晚一些,具体构成要更复杂些。
家仆?Ama-10也是家仆。仿生人与共生构造体的生命本职就是协助和保护指定人类。
五竹低头,鼻梁上的黑布正对上范闲抬头望过来的清澈双眸。
“你若想去罗德岛,我会陪你同去。”